。阿鹿嫁給他的大哥——鐵伐可汗的長子與繼位者，畫起掩蓋淚痕的濃妝，在婚禮上唱起哀傷的歌。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那歌聲就在他耳畔回蕩，整整十二年。

阿鹿在牧草青青的原野上策馬，向他奔來，將他抱在懷中，哭著朝兒子嘶喊：你怎么能這么做！你知道他才是你的——

“……噓，別說，阿鹿……你答應(yīng)過，這是永遠(yuǎn)的秘密……”都藍(lán)翕動著皸裂的嘴唇。

他們的兒子，將是只屬于他們的永遠(yuǎn)的秘密。

他將會成為草原上真正的新王，這很好，很好。

“你在說什么？叫我阿娘的名字？”烏歧咬牙冷笑，“可你再也不能見她了。”他攪動著箭矢，然后用力拔出。

猩紅濺上他青稚而狠戾的臉龐，如同一個烙印在骨血中、代代相承的成人儀式。

他握著那支象征權(quán)力的血箭，轉(zhuǎn)身對兵士們高喝：“從今以后，再沒有攝政王，只有我——烏歧可汗！”

第54章?lián)]襟情與子同袍，還劍魂兩不相欠

冬日晴光穿透云層，灑在細(xì)長蜿蜒的草原河上，印暉與秦陽羽并肩蹲在河邊，濯洗濺滿污血的兜鍪。帶著水珠的金漆兜鍪與亮銀兜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印暉側(cè)頭打量了一眼秦陽羽，發(fā)現(xiàn)這位的名震邊陲的龍虎將軍出乎意料的年輕。“多少歲？”他沒頭沒腦地問。

秦陽羽洗完兜鍪，直接舀了一兜水喝，抹了抹嘴角：“二十三。怎么，看我太年輕，覺得不靠譜？我十六歲從軍，七年來打過上百仗。”

印暉笑了笑，“不，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我也是七年前出的京師，一直藩守霧州，竟從沒見過你。”

“現(xiàn)在不是見著了？”秦陽羽把喝剩的冷水往河里一潑。

他年輕俊朗的容貌與大大咧咧的動作，被一身戎裝糅合成了勃勃的英氣，斜睨時眉宇間溢出桀驁與鋒利，是個好看不好惹的刺兒頭。

印暉藝高膽大，殺人如麻，身上鐵與血的氣息比他更重，自然是不怕被刺，泰然道：“不但見著了，還順手救了你一命。”

秦陽羽露出一絲既惱火又尷尬的神色，最后道：“多謝殿下出手相救！”他把“殿下”兩個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自己尊卑有別，不能由著性子胡說，“殿下戰(zhàn)功赫赫，威震北疆，在我大顥軍中素有戰(zhàn)神之稱，秦陽被殿下所救，也不算太丟臉。”

“得，你我都不愛玩虛的一套，也就不用勉強(qiáng)自己互相吹捧了。”印暉笑道，“我從不讓軍中人喚我‘殿下’，你知道為何？”

“為何？”

“上了戰(zhàn)場，沒有什么王爺?shù)钕隆⑵矫癜傩眨挥兴廊撕突钕聛淼娜恕！?/br>
“所以，”印暉起身，一只手伸向仍蹲著的秦陽羽，“你可別死了。”

秦陽羽抬頭看他。陽光把印暉偉岸的身軀照得仿佛一尊金甲天神，在這蒼茫北漠上縱橫馳騁，所向無敵。秦陽羽心中忽然有股熱血惺惺相惜地激蕩起來，伸手握住他的手，借勢起身：“你也一樣。”

他們都感覺對方的掌心灼燙，有一種戰(zhàn)火硝煙的味道，但在那些經(jīng)年的慷慨悲壯之中，又涌動著永不消逝的襟情。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偕行！

“此役之后，宛郁實(shí)力大損，邊關(guān)估計會消停三五年，估計要不了幾天，我就會接到陛下命京軍班師回朝的諭令。”秦陽羽翻身上馬。

印暉頷首道：“京畿守備不宜空虛太久，震山關(guān)有十萬邊軍駐守足矣，我還是繼續(xù)藩守霧州，直至——”

他忽然喑聲不語。

直至皇上特許他回京？先帝曾下旨，免他年節(jié)回京謁見，說是體恤他長途奔波的辛苦，實(shí)際上所有人都知道，是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免得像前朝那樣再出什么同室cao戈的變亂。即使是先帝駕崩，他也是在一個月后才接到正式昭告，匆匆趕到京師時，新皇即位已穩(wěn)，帝陵業(yè)已封閉，竟是連扶喪的機(jī)會也不給他！

印暉有時會難以自抑地想逼問九泉下的父皇：是不是只有印暄才是你的親生兒子！

他知道父皇不肯給他的，他不能去爭；他也知道印暄勤政睿略、善于用人，是個難得的明主，即使登基的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得比這個弟弟好。

可是……縱認(rèn)命，意難平！

“直至老死病榻，或馬革裹尸。”他漠然望向遠(yuǎn)方山脈，“我另可選擇后者。”

秦陽羽并未聽出他更多的言下之意，贊同道：“你說得對，武將的榮耀是戰(zhàn)死沙場，而非老死病榻。”

“倘若，”印暉遲疑了一下，仍是問道，“倘若天日易換，你還愿為新君謀事于朝堂、征戰(zhàn)于疆場么？”

秦陽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隨口答：“皇上比我還年少一歲，正值春秋鼎盛，這話也說得太早了。可倘若……我能活到哪位皇子即位的那日，策馬射箭猶有余力，自然會效忠新君。”

印暉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你說得對。”他一指前方隱約可見的關(guān)隘城墻：“前方將入霧州地界，皇上此時應(yīng)當(dāng)還在懷朔，你我同去見駕？”

秦陽羽道：“這次我未奉詔令便率大軍前來，怕是落在朝中有心人嘴里，護(hù)駕還是‘勤王’說不清楚，為了避嫌，我還是直接回震州。”他笑著自嘲：“反正皇上也知道我是個刺頭，懶得同我計較。”

“那我們只得就此分手。”印暉目視他，鄭重抱拳，“萬千保重。”

秦陽羽也回了個武者之禮：“保重！從今往后，秦陽的后背愿意交予將軍。”

這是一名戰(zhàn)士能給予同伴的最大信任，印暉動容道：“若還有并肩作戰(zhàn)的一日，某也愿將后背托付！”

兩人互相凝望片刻，相視一笑，十分干脆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率軍朝不同方向奔馳而去。

霧州，懷朔軍鎮(zhèn)。

印云墨一口氣睡了個天昏地暗，自然轉(zhuǎn)醒后，更覺饑腸轆轆。下人早已備好膳食，以供隨時取用。他埋頭大吃了一頓北地風(fēng)味，不小心吃得有些撐，癱在圈椅上喝消食茶，回想北巡這一路走來真是一波三折，如今瑣事已畢、余生美好，終于可以回京師去賞陽春的煙柳桃花了。

“搖光啊。”他喝著消食茶，哼唧道，“你去把這具凡人rou身洗練了，回一趟臨央洞天吧。把我那些靈器啦，符箓啦，還有珍藏的仙果醇釀、三界佳肴都打包在乾坤壺里帶下來。”

左景年道：“rou身脫胎換骨不難，走一趟也容易，只是主上，那些吃的喝的蘊(yùn)含仙靈之氣，你如今凡人身軀能承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