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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崔曄道:“殿下又說笑了,阿弦年紀還小,殿下不如多寬量些。” 敏之道:“我說了一句,你就心疼了?” 崔曄眉峰微蹙,眼中透出霜雪般的冷清疏離氣息。 阿弦回過神來:“殿下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敏之冷道:“沒有人給我添酒,我喝什么?” 阿弦知道他口沒遮攔,且跟崔曄之間仿佛還有什么不可說的“過節”,便道:“今日是許侍郎的好日子,冷落了主人成何體統?還是回去吧。” 敏之卻看崔曄道:“崔天官呢?” 崔曄道:“殿下先行一步,我稍后便至。” 阿弦拽著敏之去后,崔曄又在原地站了半晌,他目送兩人身形消失,心里竟如一團亂麻。 頃刻,崔曄才折身往回,走到廳外的時候,耳聞里頭喧嘩聲響越發沸反盈天,有人道:“如此佳日,若盧先生能夠賦詩一首,豈非錦上添花?也不辜負許侍郎一片愛才之心。” 崔曄于門口立住腳步,緩緩抬頭,卻見廳中,眾人群星捧月般將盧照鄰圍在中間兒。 不遠處,敏之正拉著阿弦,不知在說什么,阿弦卻抱著柱子,不肯挪步,兩只眼睛也盯著盧照鄰的方向。 崔曄不由一笑,此刻,就聽盧照鄰欣然同意,只見他手持一根玉箸,沉吟似的在玉盞上瞧了兩下,才道:“既然各位如此抬愛,我便獻丑了。” 先前還吵嚷連天的廳內,瞬間萬籟俱寂,有人甚至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只聽玉箸在杯盤上發出叮叮咚咚地聲響,雖然簡單,不失韻律。而盧照鄰念道: “我行背城風,驅馬獨悠悠。寥寥中年事,裴回萬里憂。 途遙日向夕,對晚鬢將秋。滔滔俯東逝,耿耿位西浮。” 此詩的后幾句卻是: 長虹掩鈞捕,落雁下墾洲。草變黃山曲,花飛清渭流。 迸水驚愁鴛,騰沙起押鷗。一赴清泥道,空思玄靨游。 廳內眾人聞聽,或激賞,或感懷,又有人飛速地抄錄下來,字字句句品評起來。 門口處,崔曄聽到“迸水驚愁鴛,空思玄靨游”幾句,垂眸點了點頭。 卻有人奉了一杯酒上來,盧照鄰雙手接過,正要飲盡,目光越過廳內眾人,忽地看見門口的崔曄,那端著杯子的手便簌簌地抖了起來。 這動作甚是細微,甚至連他身邊兒的人也未十分察覺,崔曄卻留意到了,耳畔驀地響起方才阿弦在外對他說過的話。 其實,對于盧照鄰所念的詩,阿弦并不是十分懂得其中意思。 但只聽那聲音朗朗清清地念誦,比唱曲還動聽不知多少。又看滿廳內眾人沸騰,情形熱烈之極,阿弦隱隱感動,越發傾倒,不由心滿意足地嘆道:“盧先生真是才華橫溢啊。” 敏之在旁看她雙眸閃爍,便道:“這有什么稀奇。” 阿弦聽到“什么稀奇”,吃驚地回頭。 敏之抬手在她的額頭上瞧了一下:“我又不是說我也能如此作詩,只是說范陽盧氏里的才子儒士最多,似他這般也是稀松平常。” 阿弦仍是一臉不服,敏之道:“你不信么?遠的且不說,比如先前崔曄的夫人盧煙年,跟盧照鄰似有些親戚相關……她雖是個女子,卻是人人稱道的才女,之前都傳說崔曄死在羈縻州的時候,紀王還惦記著她呢……” 阿弦吃了一驚:“什么?” 敏之自忖失言,但卻也不屑隱瞞:“這也并不是什么機密之事,紀王也是個愛詩喜文的人,才子佳人互相傾慕,有什么了不得的。再說崔曄若當時真的死在羈縻州,難道要讓盧煙年這樣的絕代佳人寡居一生?連我都覺著暴殄天物……” 阿弦見他又開始胡說八道,喝道:“好了好了!簡直不堪入耳。” 敏之笑道:“巧了,之前梁侯說我不堪入目,到你這里又是不堪入耳,你到底是誰的人?” 阿弦道:“我不是誰的人,我是我自己。” 敏之道:“反了你了!” 此刻有人嘆道:“怪道楊盈川曾說‘愧居盧前’,盧升之的詩詞造詣已臻化境,我等望塵莫及也。” 也有人道:“‘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便能力壓千古名句,只是今日……‘對晚鬢將秋,迸水驚愁鴛,空思玄靨游’等數句,頗顯孤冷之意呀。” “升之莫不是心系哪位佳人?故而才能做此千古之嘆?” 眾人談論之中,盧照鄰笑道:“盧某浪蕩半生,孑然落魄,一身只是習慣花前月下,歡場之中買醉而已,自也見識許多佳人,佳句偶得不足為奇,諸位莫笑才是。” 眾人轟然說笑,又有說要介紹佳人給盧照鄰的,莫衷一是。 吵嚷之中,盧照鄰笑道:“各位的好意我已心領,只是我早就定好要離開長安了,以后山長水遠,萍蹤不定,哪里敢辜負佳人?” 阿弦聽到這里,思忖分別在即,因嘆了聲。 旁邊敏之道:“若說此人的才學詩情,倒果然是沒什么可挑,只是誰讓他得罪了武三思?注定仕途坎坷,離開長安倒也是上上之策。” 阿弦暗中皺眉。 敏之又道:“不過他那句‘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敏之念到這里,忽然神色大變,戛然而止,轉頭瞪向盧照鄰。 阿弦正在聽著:“怎么了?” 敏之不答,雙唇緊閉。阿弦道:“殿下?你要說什么?” 敏之才回神,他低頭看一眼阿弦道:“沒什么,我想說的是……這個、這一句的確是……好極了。” 最后“好極了”三個字,卻無端地有些擲地有聲,沉甸甸地。 這日,盧照鄰竟喝醉了,許圉師索性留他在府中,等酒醒了再送他出府,甚是厚待。 宴后,阿弦隨著敏之出府,且走且打量崔曄何在。敏之也似心不在焉,并未如先前般嘲笑她,也放眼張望,忽然道:“崔天官在那里,還有盧氏夫人呢。” 阿弦忙道:“殿下,我有幾句話跟阿叔說。” 不等敏之回答,阿弦已經跑到崔府車前。 正崔曄扶著盧煙年上車,兩人見她跑了來,雙雙止步,阿弦只得先向盧煙年作揖,盧煙年善解人意:“夫君,我先上車等候了。你自在說話。” 煙年由丫鬟攙扶去了。阿弦則拉住崔曄,低低問道:“阿叔,你幫我看過盧先生了么?” 崔曄面無表情:“是有些不好,你及早告訴他,勸他請醫調治吧。” 這一句話,好似冰雹從天而降,打的阿弦滿頭滿身亂痛不已:“阿叔、阿叔是怎么看出來的……” 崔曄卻并不想回答,只淡淡道:“若無他事,我先去了。”他轉身便自上車。 阿弦愣了愣,這才想起還有一件事:“阿叔!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