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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觀謝衣那幾個人歡聲笑語五彩繽紛地撲面而來,就已經讓他有些不適應。比起外界,他寧愿留在無厭伽藍。放棄了“自由”這條優勢的話,他覺得自己和這些怪物就沒有什么不同了。它們是瞳的作品,他也是。瞳不需要它們了,而沈夜也不需要他了。大蛇的睡眠很悠長,可以睡一整個冬天,但是空曠的塔樓像一條傳聲筒,地面上祭司們急行和說話的聲音非常吵,它只能煩躁地撞擊墻面,以示抗議。上面的聲音此起彼伏地拼湊出這樣的話:大祭司回轉無厭伽藍了!不過那跟它沒什么關系。它抬眼望了下,那個人已經不見了。他不會回來了,它安心地再次盤起了身子。◇◇◇沈夜帶著華月、風琊等人并不急于回轉流月城,反而先回了無厭伽藍。他走在最前面,從外界進入那幽暗的廢寺之時,眼睛因短暫的不適應而幾乎不能視物,他似乎看到一條晦暗的人影頃刻之間消失于無形。他這才想起來,那是初七。所以,一切都回復到了正常的經緯,他殺了謝衣,造就了初七,可是謝衣又回來了,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著與當初相似的話語。一場不甘的殘夢……又或許并非如此……如果捐毒之后的那一切才是黃粱一夢,只是上天給他的一個警示,讓他看到自己將會失去什么,然后,突然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仍站在原地,仍在與謝衣對峙。如果,所有的事情似乎仍有機會重來,回到更好的位置。若他不殺謝衣,就不會有初七……然而,現在他看見初七在這里……那么,謝衣他……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里抱著一顆頭顱。所以,華月看著他的眼神才那么恐慌和擔憂,是怕他經此一役傷心成狂,還是怕他其實早就成了一個瘋子。沈夜心中冷笑,這哪里是什么頭顱呢?這一切,都是假的。然而,他仍是將那顆栩栩如生的頭顱抱在懷中,手指用極盡溫柔的動作,不住撫摸他的臉頰,仿佛只是在帶他回家。此時,初七的氣息卻忽然遠離了。他看見了?他知道了么?沈夜想……也好……他不想見初七,他只想和這個虛假的,已經死去的謝衣在一起……◇◇◇初七倒退了數步,一直躲進陰影的深處,靠到墻上,抑制不住的喘息之間,全身都在隱隱顫抖。若非此地妖獸的各種氣息彌漫,他只怕是在震驚之時便被旁人察覺了蹤跡。自從沈夜得到謝衣的消息以來,初七一片死寂的心中其實也深藏著委屈和憎惡,委屈是向著沈夜,憎惡卻是向著謝衣。若是沒有謝衣的話……他有時候也會這么妄想著。主人便不會意欲離棄自己,他們之前明明一直都是很好的。若是沒有謝衣的話……現在,謝衣死了。他看見沈夜懷中的那顆頭顱面容靜謐安詳,仿佛只是陷入一場安心的長眠——那卻仍是一張與初七分毫不差的面容。至此,他知道自己想錯了。若是沒有謝衣的話……從來就不會有初七。初七一直知道自己是順著沈夜的要求定制而出的rou傀儡。他擁有能為主人效命的武力和技藝,任由主人灌輸和改寫的記憶,也許還有鐘情于主人的愛戀……現在他看到謝衣的臉,他終于明白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無端記起那一次,沈夜問他,初七,你究竟是什么呀?他當時不知如何回答,現在他知道了。他是,順著沈夜的要求定制而出的……謝衣。并不是謝衣取代了沈夜對他的感情,恰恰相反,是初七取代了叛逃的謝衣,披著謝衣的形貌成為沈夜虛假的慰藉。這百年的虛象……初七傷心地想,主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又為何要來問我……◇◇◇謝衣的頭顱,順著他的力量,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沈夜仰望著他,神情恍然如夢,在讀取記憶的過程,確實像是陪同這個人做了一場漫長的夢。他看見那是一處草木繁茂的山間,山腳下隱約可見農田和水車,而抬眼陽光熾盛,似是夏季。由于天氣炎熱,謝衣穿著一件長及膝下的單衣,赤腳踩著一雙木屐,在前面行走,于是他也跟上去。謝衣步履輕快,幾乎是蹦蹦跳跳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然后,他就樂極生悲地被絆了一下,踉踉蹌蹌跌出好幾步。沈夜忍不住伸手想去挽他,而指尖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如抽刀斷水。幸好他也沒什么大礙,回頭看了一眼,目光穿過沈夜的身體,望見方才絆了他的一段樹根,似乎覺得自己無緣無故踹了它一腳挺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然后便繼續上路。沈夜跟著謝衣在山中越走越深,難怪這么多年捉不到他,他藏得真是很好。山高水深之后還有一連串的機關暗門,他看到他費勁地把幾個沉重的砝碼推上兩邊托盤,不知在做什么。他看看那些讀數,這怎么算也是無法平衡的。最后,謝衣竟就自己蹦跶上去,只聽機括轉動,門應聲就開了。簡直胡鬧……進入紀山腹地,他順著羊腸小道行進,踏上一座小亭,那亭子忽然吱吱嘎嘎地順著山脊便扶搖直上,四角的風鈴叮當作響,待到停下,再沿著一條竹木棧道而行,回首峰巒錯落,一片孤高蒼翠之間,一座竹屋之外圍著一圈竹籬和一扇門牌。沈夜抬頭,上面寫著四個字——江海寸心。一望沮漳水,寧思江海會。以我徑寸心,從君千里外。沈夜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而謝衣進門右轉,沈夜也跟進去,只見里面便是一張竹制長榻,沈夜想他也真是不講究啊,把臥室就放在大門口……謝衣全無形象地直接撲倒在長榻上,火熱的肌膚貼上陰涼的竹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懶得連骨頭都融化了。他此時如此天真無邪,溫良無害。沈夜仗著自己現在無形無影,所以也肆無忌憚地坐到謝衣身邊。只見他俯趴在榻上動也不動,走了一天的路,臉色被暑氣蒸得泛紅,頰側的發絲被滿頭的薄汗黏著,而人已經迅速地睡著了。沈夜探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頭發。他其實觸碰不到他,但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掌滑過他發梢的樣子,也感覺內心安寧。謝衣睡了很久,沈夜也無可奈何,他進入了這么一段不知所云的記憶之中,卻也只能慢慢地陪著他過。幸好記憶中時間的流動與外界并不相同,就算恍然經歷了十年百年,但實際上也不過一瞬。沈夜也閉上眼睛,他全身輕飄飄地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