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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雍兄這是怎么了,”他朝會稽內史沈獻望了兩眼,扭頭仍道,“內史雖未拔得頭籌,卻也在十人之內,子雍兄與有榮焉,是為不曾得第一而氣惱?” 兩人相熟,徐策之說笑便也不忌諱,言罷目光往四下過了兩圈,因天子有事移駕,鼎沸聲一片,眾人更是隨意,大司馬身側圍坐幾名太守縣令,言談間似頗為融洽,徐策之一笑正欲同陳肅碰盞,見他今日歡宴竟擺出如此寡淡無聊模樣,便認真幾分,低聲問道:“子雍兄,你到底有何心事?緣何不樂?” 陳肅皺了皺眉,悶聲答道:“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徐策之知他為人正派且又有幾分倔脾氣,行事較真至極,是故巡行會稽,乃由大司馬親自向中樞舉薦的他,此刻話中藏話,徐策之想了半日,又朝會稽內史方向瞟上一眼,方正色問道:“莫不是在會稽受了氣?今日見內史又想了起來?” “那倒沒有,”陳肅終抬首,竟也是朝內史那里張望了片刻,“我正猶豫著一事要不要跟大司馬回話。” 猛地聽他將話鋒轉向大司馬,徐策之心底一驚,壓低聲音道:“怎么,子雍你有事瞞了大司馬?”陳肅四下看看,見鄰座也皆是巡行使,正都把酒言歡,遂朝徐策之耳畔私語了幾句,徐策之聽得一震,忙問道:“此事內史可知?” 陳肅略一遲疑,搖頭道:“我猜內史怕是不知,內史每日忙于會天師道所謂道長,各縣衙呈遞的報表計薄,不過由會稽府一眾屬官打理。”他嘴角扯了一扯,頗不以為然,會稽上至世家,下至黎庶,天師道信徒眾矣,陳肅好儒,自然看不入眼,以為不過異端邪說,對此卻也毫無辦法,本借上回吳縣天師道信徒起事上了一道奏疏,后因此事平定下去,余孽皆逃去了海盜,這一事中樞便擱置不提,沒了后話。 “這樣……”徐策之凝神想了想,即刻勸道:“倘內史不知這個中曲折,你更不能同大司馬說了,況且這一事,你也只是道聽途說,不曾落到實處。” 陳肅嘆道:“不過湊巧是我回京畿前得知罷了,倘不是時間緊迫,中樞等著我們奏事,這事我定要細查的。” “不,”徐策之為他一面續酒,一面道,“這事你也就當秋風過耳是了,即便時間充裕,也不該查。” 陳肅頓生不悅,面上便繃緊了幾分:“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我身為巡行使,擔的正是督查之職,倘知情不報,視而不見……” 眼見陳肅脾氣上來,那嗓音便也不覺挑高,徐策之忙截斷他話:“子雍兄,子雍兄,你且不要急,聽我來跟你細說。” “說什么?” “子雍兄,我且問你,你可曾想過為何會稽郡的考課是這個結果?”徐策之娓娓道來,“其實不難猜出,如今大司馬秉權,鳳凰七年的新政可謂雷厲風行,你且看那石子先在丹陽郡手筆之大便知,那會稽郡最盛的一族便是大司馬的母族,誰人敢查?不過話說回來,正因會稽又是國朝賦稅倚重,如沒查出些什么,大司馬會信?依他性情,又豈會不糾?是故方有說的那些暗事,既全了大司馬的顏面,又不至于讓人起疑。” “那你說了這些,到底什么意思?”陳肅仍是不悅。 徐策之嘆道:“意思就是這個時候,內史剛受了褒獎,大司馬面上豈無光彩?你此時將此事說出去,大司馬定要嚴查,屆時內史的這份嘉獎,天子是收還是不收?再者,倘往壞里再想一層,會稽既有這樣的事,難保其他處就沒有別樣貓膩,你這是要大司馬出丑?” 陳肅冷笑道:“其他處倘有這樣的事,我管不著,我巡行的會稽,自然只對會稽擔責!” 徐策之苦笑:“子雍兄,你不要意氣用事,不管如何,那些清理出的僮客奴隸總不是假,如今一一入了官府黃籍,今年夏稅便可見實效,會稽不比其他各處,這道理你怎就不明白?” “你這話就錯了,”陳肅駁道,“僮客是清查了,可僮客奴隸所分土地卻正是……”一語未了,見有侍者過來呈酒菜等物,遂噤聲片刻,方不無擔憂道,“我正是怕埋隱患,你以為我是怕事后倘大司馬得知了會怪罪我?” 說著不禁看向遠處坐于大司馬附近的丹陽尹石啟,贊道:“丹陽乃天子腳下,論土斷的難處,不比會稽大?那石子先照樣將丹陽收拾得干凈!” 徐策之搖頭道:“子雍兄,石子先的頂頭上司便是大司馬,大司馬也正拿他沖鋒陷陣,這一點,你看不出么?” 一番交鋒下來,陳肅同這位故交言辭間頗不投機,不免覺得徐策之在此事上略顯圓滑,遂直言道:“中樞選你我為巡行使,正是為吏治,倘有所隱瞞……”徐策之知他秉性,又要教導的架勢,遂果斷攔道:“子雍兄!那好,我將話給你挑明了說,這一事你倘真說了出去,且不說你自己,好,我知你向來不計個人得失,所以大司馬也一直高看子雍兄,會稽郡才放心交你巡行,但你可要為大司馬想一想?” “這話怎么說?”陳肅奇道。 “你倘說了出去,正是給大司馬難堪,也許大司馬不覺臉面上難堪有多要緊,”徐策之將聲音壓得極低,“新政使得多少士族豪強內心忿忿,正愁無把柄可攻擊大司馬,倘這事怪罪起來,內史失職不察,會稽小中正是中丞,揚州大中正卻又是大司馬,層層追責,你說又落到誰人頭上?再者,會稽出了這樣的事,那可關涉的是他母親那一族,大司馬也正在會稽過了許多年,你又讓大司馬如何服眾?新政不到一年,倘此刻生亂,局面不穩,不過給大司馬橫生枝節,就是你自己,也不過拔草尋蛇。” 如此分析,陳肅果真怔住,呆想了半日,一時竟沒了主意,正兀自出神,眼前忽至一道身影,再抬首,卻見正是成去非,他二人不約而同起身見禮,成去非目示他二人入座,笑道: “你二人巡行江南,最是辛苦,”他接過侍者奉上的金杯,捧至他二人席前,“你們費心,我敬一杯。”兩人忙也捧起酒盞,躬身齊道:“謝大司馬。” 因巡行有功,陳、徐二人亦受獎賞,陳肅見大司馬不復往日威嚴,接談間盡是撫恤之意,忽覺感動,腦中不知怎的,又掠過一句周書中的話“綿綿不絕,蔓蔓奈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不禁放下酒盞,喚道: “大司馬,下官想……” 徐策之反應靈敏,窺得他想法,于大司馬征詢目光投來時,搶先道:“方才子雍兄便說想敬大司馬酒,卻不好過去,唯恐人說他獻媚,大司馬也知,子雍兄脾氣雖梗,臉面卻薄,” 徐策之低首親自替他又斟滿了酒,遞至他手中,“子雍兄今日心愿足矣!”一席話說完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從未敢與大司馬如此輕快言語過,不免失禮,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