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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那射覆難多了,誰人也不知并州那邊送來的是捷報還是噩耗,遂皆屏氣凝神侯著了,英奴卻笑著擺手:“爾等繼續。” 眾人心不在焉敷衍了剩下兩道,雖仍有人猜中,但心思終究轉移,不料等了半日,并未見天子發話,此刻落日將淮水浸染得艷冶無比,半江瑟瑟半江紅,煞是壯觀,可自并州發來的書函,到底寫了些什么,百官不得而知,終在這間或猜疑中紛紛還府。 獨被天子留下的,唯顧尚書一人耳。 第178章 連著幾日的躁風鼓動,琬寧不知怎的, 夜里失了覺, 等到清晨便覺目眩頭疼, 請大夫來,說是風熱之邪犯表,肺氣失和。開了兩劑藥后,服下似是好些,隔那么一兩日, 卻又重幾分, 如此反復,繾綣病中很是遷延了一段時日。她身子憊懶得很, 朦朧間想起自己給他去的那封信中, 偏要提什么“恐旦暮死”,如今可好了,她疑心是自己信口胡言所致,微微懊惱,可心底卻暗自擰著勁,她不能這般由著病加重, 倘他今日就回來了呢?亦或者明日? 雖不思飲食, 但丫鬟每每把飯食送來, 她即便是味同嚼蠟,也努力吞咽了,一頓飯下來用的氣喘發暈,直想又吐出來方能受用些。丫鬟看她拖著病軀, 時夢時醒間偶爾會逸出一聲“大公子”知她是相思難忍,無從下口相勸,唯有伺候得更盡心些,盼著她的病早日好起來。 時近黃昏,這暮春初夏交接的雨不覺落了下來。琬寧一人睡在床榻里,迷迷糊糊就想到:階下會不會因而生出青苔?濕濕滑滑的,倘摔到他該怎好呢?她慢慢伸出手,攢足了力氣,揭開輕帳,可身側并無一人,四兒等見她臥下,怕是別驚到她睡眠,退了出去。 雨聲淅瀝,鷓鴣幽啼,她本是想喊來人去那臺階是否綠痕滿布,而此刻眼淚忽就無聲滑落:那鳥兒緣何孤鳴?是尋不到歸家的路了么?琬寧渾身漫無半點力氣,復又靜靜躺下,淚水便順著兩邊鬢角走,青絲間很快充盈起潮氣。 她摸索出帕子,一點點拭著淚,她便是連眼淚都要流得慎重些才行,淚光之下皆舊夢,雨聲之中皆覆轍,一個人病中傷懷總更要拖累身子的,何時能痊愈?她困囿于高墻閨閣,絕無半點韜略可施,如今病著,便把她恣睢情思的權利也給擠壓到逼仄一角,不要哭呀,琬寧,他會回來的……她一字一頓默默告訴自己,然而額間的熱勢再起,她不由自主探了一探,竟使她斷續記起些零星散事,這熱勢來自他的胸口,夾雜著蜿蜒直下的汗滴,滴滴砸在她后背之上,燙得她輕顫,燙得她失神,她每想要轉身尋他,他似是皆可察覺,隨即重重覆壓下來,肩頭全是啃噬的溫柔。 或者,只是彼時她以為那自含溫柔之意。 帷幕一角何時被掀開的,琬寧雖睜著雙目,卻并未留意,四兒已靜悄悄來到她身側,面上有喜色:“賀姑娘,大公子給您的信到了。” 她一時沒能回過神,只靜靜看著四兒給掌了燈,室內漸次明亮起來,琬寧看到熟悉的擺設一一清晰映入眼簾,直到目光落在“明月奴”上,才低聲道:“四兒jiejie,勞煩你幫我。” 四兒明白她這是無力起身,扶她慢慢靠在引枕上,正要遞給她信,琬寧細聲問道:“封面可有字?” “有的,姑娘。”四兒忙近身拿給她看。 不過三字耳: 卿卿啟。 這三字已布風霜,昏黃的是這一路的飛揚塵土,悅目的卻是他手底的走勢,琬寧看得心砰砰直跳,如見故人一樣的滂沱喜悅險些把她擊倒,她顛撲不破的情意再次無可遏制傾瀉而出,最終也只化成微顫的一雙素手把那信箋置于胸膛處,仿佛此般,便也見得那北國風月,便也聽得那胡雁哀鳴,飄飄的邊風不可度,蒼茫的絕域不可睹,寒光鐵衣不可拭,半卷旌旗不可展,可那人為何要喚她“卿卿”?他又為何總讓她來承受如許的孤獨? 雨簾低垂,滿地石榴紅,帳子里隔出一方清凈天地,四兒已離去,琬寧緩緩抽出里頭箋紙,隨之掉出的是一枚略顯干枯的草葉,形狀不顯,又早失掉了水分,看上去竟和田間野草也無多大分別。琬寧認不出這草的名目,亦難懂千里之遠,在書函里夾上這一物是何心意,懨懨端詳半日,只得放棄,轉而去看信,等展開了,上頭也單單三字: 述異記。 琬寧怔神許久,終開口喚道:“四兒jiejie?”四兒聽見,忙奔上前來,把簾子給掛好,問道:“姑娘可是覺著憋悶了?梅雨快至,日后連雨天恐怕就多了。” “你幫我去他書房找本書來。”琬寧心底也拿不準橘園是否有這書,卻也等不及自己身子好了再尋,四兒心有所悟,“是橘園?”琬寧把那三字遞給四兒看了,“你看看有沒有這本,多叫上兩人可好?” 四兒應聲點頭,轉身欲行,卻又聽見琬寧在身后低低吩咐: “莫要弄亂了他的書,倘沒有,便回來吧。” 四兒微微嘆氣,同幾人撐傘往橘園去了。 琬寧安安靜靜只盯著那枯草,良久良久,心底才道,你豈知我這病得難受,還要隱約其辭讓人猜,總歸就是個狠心的人罷了。 幽怨卻不抵那萌動的一顆心,琬寧斜倚枕邊,仔細聽著外頭風雨聲,直到隱約人語傳來,她強撐著身子攥緊了床沿,朝外張望,四兒的身影方現,她嘴角便不由有了笑意。 “不知找得對不對。”四兒把懷中書外頭包裹的一層油皮紙揭了,露出一角讓琬寧拿去,“奴婢手上有點潮,請姑娘接著。” 原不止一本,而是兩卷,琬寧隨意翻了翻條錄,不過和相近,但內容要龐雜許多,山川地理,民間傳說,歷史掌故無所不有。她凝神思想片刻,挑出記載“奇禽珍卉”的篇章后,又命四兒把燈盞移來,借著燭光也好能看得清楚些,不過未翻幾頁,忽想到一事,他那般莊重的一個人,也看這多記怪異之事的書?她一時忍不住在心底竊笑他,不禁想起之前中元節他埋怨記武帝的事情,更覺好笑,既連正經史書都要挑刺,這種書怎能入眼?轉念一想,他本就知道這書不過私人所編,無聊時讀一讀,只當消遣罷了。 可真正找起來,卻極為費事,琬寧毫無頭緒,何況這草一路顛簸,無形無狀的,已看不出本來面目,怎和書中所記對上?不多時,就看得心頭慌慌,十分不適,琬寧咬唇想要暗罵他一句給她找來一樣苦差,卻想不出半個詞來,不由失笑,她哪里罵過人,想到這,一張臉要紅不紅的,猶如一層胭脂還沒浸到白玉上。 合上書臥下來時,終得了一句:促狹之人。完了仍笑自己,看著那書呢喃自語道:“等您回來,怕我也不能得了這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