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架空，下頭殘榨……”

    “今上！”角落里忽傳來一聲高呼，硬生生打斷英奴，“案子既是廷尉所查，臣不得不說，廷尉署有三十六式，眾所周知，正所謂重械之下，危墜之上，無人不服，誣枉者多……”

    “你給朕閉嘴！”英奴忍無可忍，見仍有恬不知恥的要把臟水往廷尉署潑，拿起案頭不知什么物件，直朝那官員砸去，登時把那人砸得滿面鮮血直流，看得眾人心底又是一驚，已有人出列阻止道：“刑不上大夫！今上不可折辱大臣！”

    這邊虞仲素亦不做聲，張?zhí)N剛要持笏出面，那頭英奴已然暴怒：“朕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這個案子，是朕親審！天子親審！是朕誣陷了你們不成！”

    眾人一聽，心頭大震，這才明白過來天子私下竟已審理此案！殿上一片死寂，唯有英奴仍在發(fā)著雷霆之火：“爾等哪個沒受過圣人教化！圣人說，民為重，社稷次，君為輕，朕愿意輕，爾等愿意嗎？！上奢下貪，耗盡民財，爾等也看看自己那身朝服，寡廉鮮恥，不過衣冠狗彘！”

    天子猛然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一只手青筋暴出，攥得死緊，倘天子手臥利劍，亦能在殿上殺人的神色到底讓群臣噤若寒蟬，不料光祿勛大夫溫興年事已高，前頭的話沒怎么聽清，這最后幾句卻聽得入耳入心，手中笏板幾乎拿持不住，顫聲道：

    “請今上慎言！士可殺不可辱，今上不可如此羞辱大臣！”

    英奴看他年邁如斯，卻偏此刻出頭，胸臆發(fā)脹，只想作嘔，怒火更熾，頓了片刻，竟變怒極反笑，指著眾人道：“好，好，朕殺不得，朕清楚，前頭還有八議等著諸卿！朕也辱不得，刑不上大夫！”

    不等眾人反應(yīng)，英奴轉(zhuǎn)而面向虞歸塵：“大尚書！前大將軍一案有先例，你去跟廷尉署商量，看如何定罪！大將軍當(dāng)初如何判罪的，大尚書應(yīng)該也清楚！”言罷再也不看眾人一眼，把那些個卷宗悉數(shù)摔向地下，大步朝通道走去，有司如夢初醒，大喊兩遍“退朝！”眾人仍回不過神，半晌過去，不知誰帶的頭，才窸窸窣窣起了身。

    第143章

    天子怒而離殿，氣氛僵冷, 尤其是那句“衣冠狗彘”實(shí)在太過刺耳, 即便是祖皇帝那等霹靂性情, 也不曾如此傷人，眾人一臉憤然，可卷宗上到底記了哪些名字，不管心中有數(shù)，亦或者心中無數(shù)的, 皆想一睹親身, 天子既罵了四姓，其余素日里自有看不慣這一等世家的官員, 心中不免竊喜, 彼此相視微咳了咳，可面上仍要維持基本的禮節(jié)。

    虞歸塵同幾位尚書郎俯身把卷宗一一撿起，一時間，各式各樣的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仿佛忘記了這一場暴風(fēng)雨的“始作俑者”——尚書令，他仍是慣常的莫測神情, 正準(zhǔn)備穿過諸臣出殿, 不想顧未明忽施施然走到他跟前, 微笑道：

    “尚書令這回是騎虎難下了，不過溫人之周，才是尚書令一以貫之的風(fēng)格，何必呢？也不過得天子一句‘圣朝無一介之輔, 股肱無折沖之勢’，尚書令當(dāng)同天子一樣心寒罷？”

    顧勉就在不遠(yuǎn)處，見他如此動作，又口出狂悖昏昧之言，斷喝道：“顧子昭！”

    這一聲矚目，眾臣本有沒聽見顧未明在此風(fēng)言亂語的，被顧勉這么一吼，目光很快移到了顧未明身上，見他似笑不笑地攔在尚書令前頭，兩人雖不至于到劍撥弩張的地步，不過尚書令的表情卻十分冷淡，顧未明便隨手從一旁尚書郎懷中拿過一份卷宗，朝成去非胸前抵了幾下：

    “今日臣工們托尚書令的福，天子極盡侮辱之，只是沒想到你連中領(lǐng)軍都搭進(jìn)去，成去非，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兩敗俱傷的事，”他飄忽一笑，頓了少頃，“我看你如何收場？”

    言罷把那卷宗往尚書郎懷中一塞，背起手來，含笑先行出了東堂。顧勉見他越發(fā)無禮，卻又無計(jì)可施，每每諸如此類時刻，總要怪罪自己平日太過慣他，然而事了之后，記性太差，又要忘卻，如此種種，長久下來，只得作罷。

    尚書令雖向來威嚴(yán)不可侵犯，但既是他四姓子弟間摩擦齟齬，他人只當(dāng)鬧劇看，一時也無人上前言語，亦知尚書令向來無須人費(fèi)口舌，一切事宜仿佛自可消化干凈，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撐船，尚書令怕是上可著天，下可臨地。不過，把中領(lǐng)軍查出來，是何意圖？眾人自然不會以為尚書令真就生了一顆為公不徇私的心，那么也就一種可能了，眾人不敢把天子往深里想，就此打住，那些自知己家絕無牽涉的官員，此刻難得軒朗舉步，等大司徒等重臣去遠(yuǎn)，這才散開。

    今日出奇的是，成去非并未往臺閣去，虞歸塵默默看他身影消失在御道盡頭，微微嘆氣，一眾尚書郎亦無話可講，只隨大尚書步伐仍去臺閣，商議那無比棘手的官倉大案。

    等行至司馬門前，成去非正要上車，卻聽后頭傳來一聲“尚書令留步！”

    回首一看，正是御史中丞沈復(fù)，沈復(fù)年近六旬，氣喘吁吁追上他，很是不易。成去非俯身見了半禮，沈復(fù)擺手道：“論公，我不該朝尚書令打聽這事，于私，我卻有話問你。”

    “堂舅要問什么？”成去非聽他這么說，便換了稱呼。

    沈復(fù)嘆道：“官倉的案子牽扯如此大……”

    “舅舅倘是問此事，我無話可說，天子已說得夠清楚，舅舅既未牽扯其中，更無需過問，國法落不到舅舅頭上。”成去非清楚他想問什么，并不想多議，委婉回絕道。

    沈復(fù)被他堵得一時憋悶，又不好發(fā)作，只好往別處提：“朝堂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早在私議廷尉署是你私人，說到底，是我的錯，不該給吳冷西定品，把你叔父……”

    成去非再度打斷他：“沈大人，您是蘭臺長官，對內(nèi)監(jiān)察百官，對外糾檢州郡，在您之前，御史中丞這個位子上，三兩年就要換人，其中原因您不會不知，今上為何要您任職此間，您也清楚，別人坐不穩(wěn)，也不想坐，太傅生前曾在先帝面前言沈大人嫠不恤緯，公正嚴(yán)明，請大人勿相忘。嚴(yán)于律己，大人做到了，可寬以待人，以大人之職，實(shí)在不該。”

    一席話堂堂正正，讓人無可指摘，聽他又換了稱呼，沈復(fù)百般滋味涌上心頭，成去非年幼居會稽，時人常言烏衣巷的大公子類其母舅，說的便是他，大概也是因見他小小年紀(jì)不愛言笑，凡事都講究一個理字，自幼處事便露有幾分不近人情的模樣，同自己興許有那么幾分像，但他終究是成家人，像太傅，像他的母親，卻又總是不盡相同。

    “看來我是失言了。”沈復(fù)尷尬道，成去非點(diǎn)點(diǎn)頭：“此案大人亦有失察之處，天子腳下，出了這等大事，大人應(yīng)及時請罪。”

    又是無可挑剔的幾句，沈復(fù)無奈頷首，再也無話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