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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了?”吳冷西問,見段文昌點頭,便吩咐鄭重:“讓他簽字畫押。” 一切妥當,鄭重出神想了少頃,再抬首時,見吳冷西已把筆錄整理好,一一裝了油紙袋,見他又理了理衣裳,明白這是要出門,便把傘拿來: “大人此刻就要去烏衣巷?” “請鄭大人與我同去。” “會不會太晚了些,倘大公子歇息了……” 吳冷西撐開傘,踱至檐下,一股清涼氣息直直撲上身來,教人清醒,他抬首看了看那幕天席地的雨簾:“夜路難行,大公子也許在等我們,走吧!” 油紙袋被他緊緊護在懷中,仿佛一塊燒著的炭,五臟六腑都跟著熱,卻又像臘月里的冰,寒意浸骨。 雖只來過一趟,借著半昏半明的燈光,福伯一眼就認出了吳冷西,知道這是大公子的貴客,再搭眼往后一看,還有老熟人鄭重,連連上前見了禮,忙遣小廝去里頭通報了。 “大公子今日從尚書臺回來的早?”趁著這片刻的功夫,鄭重悄聲問福伯,福伯幽幽嘆氣,“不早,大公子這會估摸著正用飯。” “這……”鄭重聽言遲疑地看了看吳冷西,吳冷西只道:“我們在這多候半晌。” 福伯忙招呼道:“兩位大人可曾用飯?” 說著早吩咐人拿了干凈的手巾遞上來,福伯見他兩人額間似淋了雨,衣裳也濕了成片,十分關切照拂著。 “有勞了。”吳冷西接過手巾輕輕擦了臉,只聽前頭一陣踩著水洼的稀里嘩啦聲傳來,那小廝跑得氣喘:“大公子請二位到書房,請!” 小廝呵腰見過禮,一路在前挑燈引路,一時四下只有沙沙的雨打綢傘的聲音,腳步淌水的聲音,直到那一室的燭光出現在眼前,他兩人拾級而上,在門外頓了片刻,照例先理儀容,才提步進去。 卻見成去非正在小幾旁用飯,兩人見過禮,目光都下意識地略略掃了過去:幾上一涼碟,盛的是金華竹葉腿,一碟炒蔞蒿,另燒了碗鯽魚湯。成去非手里端著碗白飯,剛下了一半。這兩人皆知他在飲食上頭向來隨意,可今日親眼見了,未免覺得也太過寡淡,他到底是沒日沒夜勞心勞神的一個人,吃這么些哪能夠呢? “怎么,你兩個沒用飯?”成去非見他們只盯著小幾上飯菜,問道,說著遙遙朝對面指了指,“坐,別站著。” “我們早用過了,大人,您這吃的也太過簡單了。”鄭重訕訕一笑,窸窸窣窣同吳冷西并鄰坐了,吳冷西接言道:“大人當留心飲食。” 成去非應了聲,道:“是我失禮,有事說事吧。” 吳冷西忙道:“大人言重。” “這里沒外人,不必太過拘禮,是不是官倉的案子有眉目了?”成去非細嚼慢咽的,倒沒多少動靜。 吳冷西不急著呈口供,先把案子大略流程簡要說了說,如何問話桑榆,找到閔明月遺物,查出典事潘炎醉酒而死,最后又如何盤問治粟都尉段文昌的,一一娓娓道來,待他說完,成去非飯也用的差不多了,端起青鹽水漱了口,一側的婢子忙捧了銅盆來伺候,又遞上濕好的巾子給他拭手,成去非打了個手勢,婢子便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不早不晚的,趕著這個檔口死,”成去非一壁擦拭手底,一壁問,“你可查了?” “潘炎素來喜飲酒熱鬧,一時看不出有蹊蹺之處,不過,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段文昌已招了實情,”吳冷西這才掏出那份筆錄,小心翼翼解開油皮紙,起身呈給了成去非。 “請大公子過目。” 成去非低首翻了翻,先對兩人道:“你們記得詳實,很好。” 鄭重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側眸看了看吳冷西,見他不言語,便也只默默留心成去非神色。 燭臺忽噼里啪啦一陣響,嚇人一跳,原是燈花結太長了,鄭重無聲起身,拿起一旁的小銀剪刀剪了燈花,室內一下便又亮了幾分。 四下里寂寂,只剩成去非間續翻閱紙張的聲音,這兩人見他自一開始還是很尋常的神情,不覺間已微挑了眉峰,像是在細究著什么似的,中途還返回去重新看前頭的記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手底終翻閱到最后一頁,目不轉瞬盯了半晌,忽把這沓筆錄甩到了案幾之上,重重吁出一口氣,一手扶額,一手輕叩著幾面,目中寒光乍現,薄唇也抿了幾分。 鄭重見狀,忙離席屈膝,上前把飛下來的數張重新給放置好,才退回原位。 “他段文昌招的未免也太易了些。”成去非沉思半日拋出一句來,目光轉了轉,問道:“他人呢?下牢里了?” 吳冷西往前傾了傾身子:“照律是該先關押著,可他說想回家看趟母親,那位老夫人……” 不等他說完,只見成去非皺眉打斷了他:“眼下怎能放他回去?你覺得他招了這么份供詞,只是回家看他老母親的?” 此言猶如醍醐灌頂,吳冷西心頭一緊,不禁滿是自責:“是我疏忽,只顧念那位老夫人也是有骨氣的,是看她才網開一面……” “鄭重,你回去,到段文昌的府邸,把他給我弄到牢里去,好生看著,倘是看死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成去非三言兩語下來,嚇得鄭重連連起身,匆忙作了個揖,垂首道: “屬下這就走人!” 看鄭重慌慌去了,吳冷西心里到底不是滋味,這件事的審理上,他算是個臨時掌舵的,無故半路多起一道風波,終究是他的失職。 “師哥,是我的錯。”既徹底沒了外人,吳冷西不覺間換了稱呼。 成去非并無怪他的意思,只含蓄說:“于情,你沒錯,”頓了下,眼睛再度掃向那沓筆錄,“你說說看,段文昌招的這些,是什么意思?” 吳冷西望著他:“他清楚您要查這個事,糊弄不了,可要是說了,那頭自然也饒不了他,所以,我猜,他話里有實情,但不能全信,段文昌此人極善詭辯,眼下這個時候,保不定有想多拉幾個下水的念頭,師哥莫要忘了,他是北人,雖做到治粟都尉,可到底是受江左本土轄制,用他自己的話,便是夾縫求生,心里怕存著怨氣,臨到頭了,發泄私心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番話兩頭都能顧得上,這也是吳冷西得了筆錄就來見他的緣由,走一步就分析一步的路數,如何走下一步,還是要聽他的,全然遵循他所言“謹慎自守”。 成去非心底想的卻是另一事,目光投在幽幽燭光之上:“嘉平年間,段文昌彈劾過大將軍侵占農田,彈劾過顧家人擅殺奴婢,他人微言輕,無人理會,反倒因此招禍,轉眼數十年過去,終究還是在權勢面前露了怯,也曾心懷社稷,也曾為國為民,然而一切打散歸零,子熾,我心痛正在此點,十多年宦海浮沉,不過是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