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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碰掉原置于枕邊的一卷,就此散落于地。 “我來,”成去非止住他,俯身撿了起來,王朗垂眸看了一眼,正攤在左傳襄公二十九年那一處,目光死死盯住不放,暗自感慨,今日之事,當真自都是天命,不是他的,而是眼前人的。 “僑札之好,世人艷羨,就好似您同虞家公子。”王朗顫顫把書接過來,緩緩摩挲著。 “有些話,明知不當講,卻不得不說。” 成去非見他目中開始飄忽,知他心神漸絕,很想勸住,卻又自知眼下是絕對勸不住的,起身上前相扶,讓他換了個姿勢,多少舒適些。 “吳札鄭僑這兩人志向迥異,卻仍能一見如故,到底是因無利之沖突,朗無意挑撥,只想提醒您,大將軍事了,便注定時勢變也,虞家公子終究姓虞,你可想過,也許有朝一日……”話沒說完,王朗再次劇烈咳了起來。 渾身猶如電擊,成去非剎那間想的不是別的,正是大將軍當日來府上吊唁父親時自語的一句—— 奈何親朋與故舊,半作淪亡半為敵。 這一句忽如破風而來的利箭,狠狠釘在胸口之上。 世間最難看的是什么?是真相,而有些事,不到生死關頭,又怎得見真面目? 父親的話也隨之而來:你這是要做孤家寡人吶! 回憶逼仄而至,成去非坐到王朗身側,穩(wěn)穩(wěn)扶住其肩,一只手輕撫其背,而王朗卻再也無力支撐,就此靠在他肩頭,嘴里仍斷續(xù)說著: “當日我曾拿自己所寫去拜訪吏部尚書丁漸,不想,不想,他拿圣人的話奚落我,云‘或如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眾人皆傳為笑柄,不知怎的,這事,被家母所知,再不肯我出門,可我,到底是,是不甘心,太傅會葬當日,我曾遠遠跟了半路,落了一場淚,也算,也算不負當日太傅的恩情……” 言罷,一行熱淚無聲滑落,王朗緩緩闔了眼,不再提及自己曾去成府拜訪之事,亦不過被家丁委婉回拒了,他不怪成家人,彼時正處鐘山一事未有定局際,待塵埃落定,他則徹底出不了門了,一切皆是命? 成去非聽身畔呼吸聲漸沉,正想撫慰,卻聽王朗那微弱的聲音又起。 “世人言‘帝王將相今何在,化作荒冢草沒了’,好似這人世不過大夢一場,一切功業(yè)都是虛妄,其實不然,一切自在人心,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大公子,您務必要保重自己,朗只恨此生非我有,不能與您同行,唯剩案上那兩卷書愿能相助……” 末了這一句,自含數不盡的無奈凄苦,成去非心頭熱流滾滾,不禁望了望不遠處書案上的那些東西,眼角漸漸濕潤。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倘生死皆為異鄉(xiāng)……敢問,敢問吾何處為家?”王朗問完句再難以為繼,終是咳得昏天煙地。牽扯著頭疼,心口也疼,好像有什麼在自己身體里先死了一樣。他倦得幾乎動彈不得,腦子里翻來覆去只剩下一個念頭。 真的要死了。 當王朗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再次歪在自己肩側,且緩緩滑落下去時,成去非心頭一緊,伸手把他攬住,聲音暗啞: “公明,置心處可為家。” 他擁著王朗坐了好半晌,才輕輕把他置于榻邊,扯過一床漿洗得發(fā)硬的被子替他蓋上,被角已有磨損,卻依舊干干凈凈。 待收拾好那一沓書卷,成去非最后一次看了看榻上人,走了出來。外頭正落著雨,王朗的母親劉氏,拿著傘似乎早已在等候自己。 “太夫人不必送了,還是回去照看公明吧。”成去非欠身行禮,劉氏則全是農婦打扮,一身粗布漿洗得格外亮堂,蒼老而自持:“謝大公子來看他。” 成去非心頭滿是歉疚:“我早該來看公明的,太夫人就是為了公明,也該遣人去成府告知一聲……”言及至此對上劉氏澄明自矜的眼神,剩下的話便沒再說出口。 王氏雖沒落,門風卻仍清傲,不肯求人半分,果真,劉氏淡淡說:“我代犬子謝大公子心意,如今他心愿已了,大公子日后不必再來了。” 成去非心底一陣苦澀接過了傘,老夫人性子倔,他知道拗不過,唯有無聲行了禮提步而出。 前頭忽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原是幾個女孩子正在往附近的屋檐下跑,看樣子是想躲雨,你推我搡,一邊嘻嘻笑著互相打趣,一邊哼著小曲兒,成去非立在那看著遠去的身影,隱約還能聽到那歌聲: “青春斷,歲月長……桃花香,對酒逢歌須盡歡……” 春早已逝,眼下秋雨愁殺人,可年輕的姑娘們還在做著關于春天的夢,而身后那人,永遠不必期盼下一個春了,一如當日的父親…… 成去非抬眸看著前方的路,因雨的緣故,這一路注定少不得泥濘難行,便緊了緊懷中的書卷,緩緩抬首望天,陰云盤旋,秋風圍住他憂郁地吹起來,他腦海空茫地佇立于此,許久才呢喃道: “天喪予……” 第79章 回來的路上,雖是秋雨連綿,然而視線已然清晰,成去非想起夜間所見,遂一路打著簾子往外留心著。 直到那所大宅慢慢映入眼簾,成去非叫停了馬車,撩袍下來,趙器忙也跟著在其身側撐開了傘,陰雨霏霏,成去非面無表情立于階下,盯著那緊閉的府門,大約是明白了一樣事。 阿堵物,阿堵物……成去非默想王朗那幾句話,瞧著腳底汩汩而淌的雨水,一路隨之望向遠處,誰知道它們究竟流向了哪里呢? 車船轎馬、錢財禮物、家居器物、田地、仆役、屬吏、屬兵……成去非腦中把這些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他沒有在地方為官的經驗,從未離開過中樞朝廷,但時下的官員送迎之風,卻是耳聞目睹的。 這一處又一處的宅子,占的是民田。 馬車再次行駛起來,成去非端坐車中閉目養(yǎng)神,他一宿沒合眼,多少有些疲憊,趙器不敢驚擾他,只吩咐家丁把車子行得穩(wěn)些再穩(wěn)些。 等回到府上時,正是用飯之際,成去非渾身虛乏,才想起自己自前一晚已是滴水未沾,空了幾頓,再能抗,也終究是*凡胎,不是吸風飲露的神仙。 先盥洗收拾了一番,等用完飯,便徑直去了木葉閣。 屋里琬寧正臨窗謄錄典籍,她可謂是另一處活著的秘閣了。窗子半掩,滴答滴答的雨聲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丁香樹葉。 成去非進來便四下尋她身影,見她坐于案幾前,大概猜出她在做什么,上前低喚了一聲“阮姑娘”,琬寧手底一滯,墨凝于筆尖滴了下去,這一頁算是壞了。 琬寧一陣驚惶,又帶幾分羞怯,正欲起身見禮,被他輕輕按住了。 “你把這兩卷東西整理下,次序排好,有太過凌亂改動較多處,重新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