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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去了!她腦中轟然,心急急往下墜去!再看公主,依然平靜如水,只閉目捻著串珠。 消息連夜送入宮中,太后今上等人皆愕然不已,三日前接到的還是太傅康復的佳音,如今回想,怕是一時的回光返照罷了。來人除了報喪,另呈太傅遺令,英奴認出這是成去非筆跡,遺令上言辭簡潔,要求薄葬。 依典制,太傅當用少牢禮。英奴心底苦澀不堪,成若敖死得毫無預兆,三日前的一絲欣慰蕩然無存。大將軍的面容越發獰厲起來,英奴懷疑自己在這毫無希冀的焦慮中已產生了幻覺。 很快,翌日太傅病逝的消息便傳開,朝野震驚。 一時人心惶惶,建康城中流言暗起,最初的“太傅父子冷如漿”已然變作烏衣巷大廈將傾,口耳相傳中,更添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吊詭。 喪禮一事,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帝舉哀于朝堂三日,遣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詔賜秘器,朝服,錢百萬等以供喪事。諸所施行,皆依親王故事。 成府早已搭好殯宮,每日前來哭喪者絡繹不絕。靈堂內凜冽,滿眼縞素,連綿的哭聲交錯在一起,琬寧淚眼朦朧看著人來人往,死的這人和自己了無干系,可心底的悲傷卻如泉涌,仿佛那一場該掉淚水的喪禮,此刻才得以釋放痛苦,她躲在角落里哭到嗓子暗啞,眼睛也疼得厲害,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抖著。 這樣沒頭沒腦哭了兩日,建康的士族大家依次來吊喪,府上不曾斷客。直到第三日,琬寧體力漸漸不支,只默默抽噎,忽聽外面一聲極其高亢的長報傳來震得人耳畔嗡嗡作響: “大將軍到!” 靈堂內哭聲驟停,像斷了的音弦,眾人皆變了神色。琬寧不禁朝前面的成去非望去,那抹背影看上去竟萬般孤寂無援,他冰柱般緩緩起身去迎客。而那邊大將軍氣勢凌然,在門檻處停頓片刻,掃視一遍方踏了進來。 同日來吊唁的賓客不忘前來行禮,見成去非出來,皆屏氣凝神退至一旁觀望。 成去非重孝在身鄭重行了禮,大將軍沉沉道一句“節哀”便往里走來,里面家眷難免慌亂紛紛起身,大將軍微微打了個手勢,眾人又怔怔立在原地。 待靠近棺木,眾人呼吸這才又重起來,見大將軍神態自若伸出手臂,成去遠眉頭死死擰在一處,澎湃在胸口的憤怒幾乎奪腔而出,緊攥的拳頭上青筋暴起,身后虞書倩扯了扯他衣角低聲喚了句“夫君”,這一聲把他驚醒,緊繃的身子才漸漸松弛下來。 “大將軍同家公共事二十余年,未能見最后一面,實為憾事,”成去非走上前來,面上似古井無波,親自推開了棺木,身后眾人不免失色唯有愣愣看著。 “請大將軍送家公最后一程?!背扇シ锹笸巳?,大將軍終于湊上前去:棺中人安詳,華發盡染,映著瑩白似璧的晨光,像結霜的窗欞永遠凍結于這個寒冬—— 他再也不用等來年的春天了。 一縷悵惘的微笑浮在大將軍嘴角,低低吐出一句“奈何親朋與故舊,半作淪亡半作敵”微不可聞的聲音卻清晰落入成去非耳畔,等大將軍緩緩闔上棺木,成去非仍靜靜立在身后看著,神情異常端莊肅然。 “伯淵不可太過悲慟,逝者已矣,來日方長。”大將軍說著客氣話,面上不復昔日的囂狂,甚至用一種似帶哀戚的神色打量了四下,成去非再次深深拜了下去:“家公已去,日后晚輩們還要靠大將軍眷顧提攜?!?/br> 大將軍低應一聲,揚眉瞧了瞧外面天色,鄭重獨自上前燒了紙錢,事畢也不再逗留,同成去非打了招呼方闊步而去。 送走大將軍,眾人依然在交替而來的悲傷與寒冷中守靈。外頭雪勢漸大,視線被風雪遮斷,虞書倩因有身孕迫不得已離了靈堂,直到入夜,家眷們皆被成去非安排退下。 白色帷幔隨風而起,成去非無聲把烈酒倒入燈盞,燈芯忽燃燒出一瞬炫目的光明來與白幡同色。他斷續燒著紙錢,兄弟三人身影在光焰里起起浮浮,靈堂靜謐如深夜。 “初七那日,大將軍準備去鐘山謁先帝陵,初七,也是父親入殮的日子?!背扇シ切煨煺f著,剩下的兩人一時還不能體會其中深意,只在這一片橙黃色暖光中注視著兄長。 成去之目中含淚,忽然開口:“兄長的意思是大將軍不能來為父親送行了?”成去非抬首看了看幼弟,微微頷首。 “既然是鐘山祭祀先帝,想必很多人都不能來送父親了?!背扇ブ曇衾锒嗔怂岢?,父親即便已是亡人,大將軍還要有意擺一道難堪,整個成府只有受著這屈辱。更漏聲寂寂,三人皆陷于沉默。 “去之,等下葬那日,你一人去送父親。”成去非語氣很平,火苗映于眼中跳竄不止。這兩人立刻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來,兄長因連日的cao勞,眼窩已深陷,此刻波瀾不驚地看著他們,讓人一點也看不透。 成去之緊緊抿了抿唇,默然半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抬起臉時滿是清淚,可卻仍在極力忍著:“一切都聽兄長的,有需要叮囑的地方,還請兄長交待清楚,以免去之出差池。” “去之,那日如果兄長不能回來,你也不必回來了,明白嗎?”成去非伸出右手來,在他臉頰處輕撫了幾下,成去之任由兄長摩挲,抑制不住的淚水終于滾滾而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55章 靈堂中獨剩成去之,少年單薄纖長的身體在白幡后時隱時現。他內心紛亂焦躁,而又有種異樣透徹的澄明感,空氣仍是冷的,皮膚下面卻有發燙的血液滾滾涌溢著,像是冰窟底下流過了一條溫熱的河。 成去非出靈堂時曾回首看他一眼,而成去遠手心早已濕透,迎上風雪的剎那,他一個激靈幾乎站立不穩。整座成府從未像此刻般森冷而陰沉,成去遠忽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陌生,隨之而來的是龐然的恐懼。 書房里插著新開的梅枝,嗅到梅的清香,他的心才緩緩安定下來。很快,外頭又來了三人,成去遠看到族兄成去甫及叔父成若霈時并無意外,直到瞧見虞歸塵踱步而入,一時五味陳雜。 一行人仿佛早有約定,之間并無多余言語,等成去非于書案上攤開輿圖,不約而同一一靠了上來。 這張繪制詳盡的建康宮城輿圖,邊角有些破損,看上去半新不舊。 “此次舉事,兵分兩路,一路占武庫,一路攻司馬門,控制太后?!背扇シ且簧碇匦?,單刀直入指著輿圖開始部署,成去遠心頭一窒,看其他人并無多少異樣,明白自己怕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了,眼下沒時間感慨,只能專心于眼前。 “叔父和靜齋先部勒兵馬,占據武庫,去遠和兄長兵屯司馬門,而我,則將率兵控制二宮?!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