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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進一步,焉能不有觸于心,悲從中來?他年輕時,也是文采激揚之人,眾人只當他演戲,這里頭藏著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遺詔之事,他二人仍是頭緒全無,阮正通所行實在非常人能解。虞歸塵不由念及琬寧,到如今,他甚至沒有摸透成去非對那女孩子的態(tài)度。 不等他開口,成去非似乎已猜到他所想,先提及琬寧:“那位賀姑娘,平日里看著文文弱弱,卻也是滿身的書生意氣,那次問過她話,便三天兩日染風寒,直到如今也沒好利索。” 說到這,成去非忽掠過一個念頭:她不會是有意避著?唯恐自己殺她滅口?可當日神情,分明又是個不怕死的,前幾日還有人來報賀姑娘整日匍匐案前寫寫畫畫,病得七葷八素也顧不上。 這話音,似乎沒有往死里逼的意思,伯淵其實并不喜所謂書生意氣,人太直,正是水至清則無魚,在某些事上固然顯得有氣節(jié),值得青史褒獎。可現(xiàn)實很多事,不拐個彎,那便是往死路里走。就像當日韓伊死諫,倒是蕩氣回腸,讓人感動,卻不過白白犧牲性命罷了。 不過成伯淵話雖這么說,倒也有幾分明貶暗褒的味道,否則彼時也不會出手相助韓伊。 既是如此,虞歸塵便自覺沒什么好說的,抬眸望了望頭頂天空,湛藍的底子上綴著幾朵如霧的云彩,極好,只是府邸圍墻高,硬生生斷人眼目所及,他成伯淵就此躲于四角天空下,前路不明,真真讓人傷懷。 成去非留意到虞歸塵神情微微有恙,知道他憂心當下處境,心底忽浮起一絲不忍,虞靜齋自當是紅塵方外之人,漫游四方,平生塞北江南,打杏花春雨里過,亦或者策馬于莽莽草原,都好過囿于廟堂罷? 兩人仿佛各懷心事,待虞歸塵告辭時,西山已臥上一泓彎月。 徐徐晚風,甘美清芬的花香便四處散去。成去非立在園子里榆樹下,仰面望著那輪孤月,天地無隙,竟無端讓人想起老莊。 那本是活色生香浮華子弟的最愛。 江左士族子弟們,一朵朵人間富貴花,偏要肆無忌憚地說著人生之苦,病老別離,而真正歷盡一切,空待一死的,不知在哪個陰暗角落里茍延殘喘著。 輕天下,細萬物,齊生死,更像是先哲的戲言罷了。 “大公子,”身側何時來的人,他渾然不覺,事實上,他向來警覺,罕有這樣的時刻,回身看婢女畢恭畢敬立在那里,認出是在木葉閣侍候賀琬寧的。 婢女見他有了回應,忙雙手呈上一樣東西:“賀姑娘讓奴婢把這給您。” 說著一沓書稿便遞到了手中,成去非只得往屋里去,坐于案前,借著燭光看了。 書稿極厚,成去非略略掂量一下才認真細看:確是好字,含蓄溫斂,柔中帶剛,正是出自賀琬寧之手。 所書內(nèi)容是上冊。 他往后翻了翻,白底煙字,一行又一行,一張又一張,就是謄抄,也需要些日子,更何況內(nèi)容晦澀難懂,尤為高深,讀通需要十分功底,一般子弟恐怕尚且難以掌握,而她,看來是熟默于心了。 果真是她?下人所言顧不上病也要做的事情,就是默寫這部? 他的心思到底有了一絲松動。 府上確實沒有原本,多年前,父親曾向阮正通借此書,上冊正是自己親自抄錄,阮府亦遣子弟抄錄下冊,兩家各自交換,完事后又物歸原主,算來,都是多年舊事了。 而阮氏的藏書樓,于案發(fā)時,毀于一旦,無數(shù)珍藏典籍就此灰飛煙滅。就是父親也曾據(jù)理力爭,試圖保存一二,無奈大將軍決絕無情,仿佛和那本本書籍都有著血海深仇般,恨不能挫骨揚灰,誰也攔不得,后眾人提及,也無一不帶惋惜。 那么,她這又是何意呢? 成去非把書稿疊放得整整齊齊,起身挑燈往木葉閣去了。 孤窗剪影,他剛進園子,便瞧見她身影映在窗子上,伶仃若骨。 屋里安靜得過分,他進了門,看到幾上瓶里插著幾束半死不活的花枝,毫無生機可言,小丫頭見他突然進來,嚇得低呼一聲,匆匆行了禮,不知所措。 “賀姑娘呢?”他還是先問了一句。 “在里頭收拾東西。” 成去非緩緩踱步,掀了簾子,她正呵著腰背對著自己不知做些什么,身上僅著一件中衣,看上去羸弱異常。 到底有幾分尷尬,成去非避嫌先退了出來,小丫頭見狀,仿佛想起什么,忙打簾閃了進去。 里頭一陣竊竊私語,過半晌,才見琬寧換了衣裳垂首出來了。 這些日子,她實在等得煎熬,人脫了形,連從不過問他人的公主都發(fā)現(xiàn)她的憔悴不堪,而她什么都不能說,一個人苦苦等死的滋味,簡直如白蟻噬骨,一點點消磨她的精神氣兒。 她認定自己全然沒了活路,成去非那般聰明人,斷不會把她送出去,用些暗法,便能叫她徹底消失于世,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等不來他,也不敢貿(mào)然見他問個清楚,哪有人會直愣愣跑去問對方什么時候讓我死的呢? 便如溺水的人,總想抓住點什么。她終于想起他府上缺上半冊,想來這樣的世家,也是重經(jīng)學的,她倘是不寫,便再也沒人知道那上冊是什么模樣了,再念及藏書樓,忍不住又是大哭一場。阮家人是徹底形神俱沒,幾世人的心血,一把火便徹底斷送!這是她rou里的刺,扎得深,不能想,念頭一動,便是抽筋挫骨的疼。 一冊書下默來,自己半條命都搭進去了,本覺得不過是補個缺憾,不想寫著寫著便覺生死緊迫,唯恐他乍然弄死了自己,慌得自己沒日沒夜得趕工。 琬寧猜他是忙于政事,許把自己這茬先擱著,而眼下,他亦辭去了官職,騰出功夫來處置自己了? 成去非打了個手勢,小丫頭會意,忙垂首回避了。 她身影就在他眼梢處,比往日更見嶙峋,成去非未必不感慨,算來,她也是個有韌勁的姑娘了,拖著孱弱的病體,還能給他默出來,自己也許小看了眼前人也說不定。 “賀姑娘送的書稿,是為何意?”他不是猜不出來,當日她同去之的對話,歷歷在目。 琬寧支吾一下,怯怯抬首看著他:“府上沒有上冊,我覺得可惜。” 成去非凝目審視著她的臉,心底已經(jīng)有了主意:“你家里有多少外人不曾見過的典籍?” “我記不清確數(shù),大概有上百本。”琬寧不知他意圖,實話實說,事實上,她本就不知如何撒謊,當日攝于他氣勢,只消幾句,便和盤托出,如今,更是不用遮掩了。 “都記得嗎?”成去非口吻突然緩和,視線越過她,朝那邊筆墨望了望。 琬寧默默頷首,成去非便往案幾旁走,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