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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愁的眼睛,而自己身子上則像是被淚水濕透…… 四更天的時候,宮里忽來了人。 皇帝薨逝了! 不過一夜,眼前紅帳外驟化層層白幔,他迎著寒風定定看著那幔布許久,渾身僵住。 直到旁人小聲提醒:“英王,您該去宮中哭喪了。” 他早有預料,寒意仍仿佛卷著滾滾波濤朝他涌來,不容置喙。 過了司馬門,眾人一身縞素頂著紛飛的雪直往太極殿奔跑過去,天地間皆是回聲。 殿內哭聲連綿,白壓壓跪了大片人,英王穿過人群,在皇后身側跪了下去,迎上皇后紅腫的雙目,他緩緩伸出手去握緊了:“兒臣在這里,母后不要害怕。” 轉瞬,母子兩人又被新一輪的痛哭聲淹沒。 余光掃見建康王諸人魚貫而入,不及奔至柩前,便都放聲大哭起來,他的皇叔,表情分明如喪考妣,英王心底冷顫,不由再度握緊了母親的手。 待一輪過后,哭聲漸小,建康王忽擦了淚,起身直直朝英王這邊走來,神情肅穆,稍稍整了整衣衫,行叩拜大禮跪了下去。 不等眾人回神,只聽他高聲喊道:“臣拜見新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英王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再度昂首,從懷內掏出一卷東西來,又朗朗而宣: “大行皇帝詔曰:朕弱冠之年登臨帝位,謹奉先帝之遺訓,外抗胡族,保中原之風化;內撫萬民,同黔首之主體。夙興夜寐,一日不敢怠慢政矣。然天不假年,未及花甲,精力無多。朕知無望一統河山,救萬民于兵罹禍亂之中。每思及此,朕甚悲矣。皇七子復,深肖朕躬,必克承大統,庇佑萬民。朕體殯天,宗社尤存,不可無主,即于柩前即皇帝位。 皇太弟遷大將軍,加侍中,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攜尚書令成若敖各領兵三千,更直內殿;許侃張蘊二人仍述原職,切善自珍重,輔佐嗣君,固我邦基。嗣皇帝當以國事為重,尤宜勉節哀思,孜孜典學。凡爾百僚,群公卿士,悉心佐之,事皆決于皇七子,無違朕意。善之!欽此!” 冰冷的地氣自下而上打著臉龐,有片刻的空白,太極殿方響起沉悶的整齊劃一的回應聲。英王把身子俯得極低,幾乎要貼至那寒氣肆虐的地面。他默默閉了眼,腦中呼嘯而過的遺詔字字緊叩心房,砸得全身都疼起來。 柩前即位迫在眉睫。 英王很快被人扶起,雙膝早已跪得酸麻透骨,他努力讓自己站得更直挺些,底下滿是身著喪服的文武百官及后宮家眷,他的皇叔則跪在四位輔政大臣的最前方。而排山倒海的跪拜聲海浪般涌過來,他幾乎被打翻,眼前只剩一片縞素。 接下來的一切有條不紊,三千禁衛軍似是一夜之間便站滿了宮殿。內侍官和江左重臣們輪流值班,宮中早已戒嚴,太妃等一眾女眷更是寸步不能離大行皇帝梓宮所在。 長兄遇難的消息很快送進大殿,英王只覺自己的心瞬間枯朽下去。他的兄長自西北帶兵奔喪,半路卻踩踏斷橋,墜河而死。 噩耗鑿鑿,由不得人信與不信,他的兄長是再也回不來了。 如芒在背的殺意,驟然間無處不在,英王看得清清楚楚,死是從身后而來的,他想要贏,便注定要先學會如何輸。 酒緩緩倒入燈盞,一陣風來,吹的紙錢蝶似飛舞著,久滯不散的煙灰瞬間迎上來瞇了眼。直到入殮前的最后一夜,身子雖已熬得脫形,精神卻好得出奇。 過了明日,接踵而來的便是登基大典、大赦天下、封后選妃、人事升降……而他的皇叔,他幾乎都可以想象出那番場景,所謂的四海舉賢,重理廢滯。英王看看地上自己細長蕭疏的影子,活像一頭可憐的金籠困獸…… 正月,皇七子羋復登基,改元鳳凰。 烏衣巷掛滿了白燈籠,虞歸塵自己手中也挑了一盞,和成去非兩人仍著喪服倚墻而立。雪快要化盡。虞歸塵朝前走了兩步,俯下身去扒開墻角的凍土和碎石,枯干發煙的草根露出頭來,低語道:“過些日子,自然就會春來草青。” “這兩年各地都冷得早,冬日尤為漫長,不是好事。”成去非突然接了這么一句,虞歸塵皺了皺眉頭,立刻會意:“一直這樣下去,胡人sao擾邊疆只會更加猖狂,子遐何時動身?” 成去非仰面看了看漫天冷寂的星子,吐出白茫茫的霧氣:“再過些日子,待出了國喪,父親打算去府上提親,他和璨兒的事情宜早不宜遲。” 四姓聯姻,淵源已久,盤根錯節的關系像是蛛網般網住了整個烏衣巷。除卻四姓,張、溫、韋、朱等幾大僑姓士族亦和四姓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世族重家世,欽承舊章,肅奉典制。成去非第一任妻韋蘭叢便出身城南韋氏,其外曾祖曾封關內侯,祖父生前領豫州刺史兼都督,父親乃尚書左丞,族中居高位者眾矣。這樣的聯姻,個中輕重十分了然。 成去遠和虞書倩的婚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大行皇帝遺詔一事,”虞歸塵思量著措辭,“實在出人意料。” “遺詔真偽都已經不再重要,當日他直闖東堂,便是先兆。”成去非腦中自然而然又浮現那斑斑血跡,雙眸幽暗,“他以今上不過紈绔,定便于控制。” 皇七子的行事作風,眾人雖不以為意,成去非卻從未小看這個富貴閑人,縱然今上是真紈绔,可如今的太后,卻絕非等閑之輩。 “今上是不是真的好控制,現在言及還為時過早。我聽聞大將軍對大人頗為敬重,治喪一事多有請教。” “許侃尚未離京,揚州戒備不解,家父比他年長,他請教乃在情理之中,一時半會撕不破臉的。” 虞歸塵微微仰首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嘉平二十六年,我記得大將軍上過一道折子,陳言豪族弊政。” “他不會忘的。”成去非冷嗤一聲,“宗皇帝在世時,他是最得寵的皇子,多有主張,宗皇帝也頗為上心。” 關于大將軍往昔舊事的傳言,他不是不清楚。就是家父也曾贊少年建康王乃真才俊,針砭時弊,不是尋常人物,而如今,不過印證一件事罷了,光陰消磨人心,宗皇帝大行后,建康王日益驕縱跋扈,算來竟也多年。 “他如今倒行逆施,怕是早已忘記了初衷。”虞歸塵輕嘆,“這些年,誅殺的朝臣也不在少數。但凡大行皇帝親近的人,皆成了他眼中刺。” “他倒想這么一路殺下去,就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一陣刺骨陰風掠過,成去非的尾音浮沉在一片冷冰冰的空氣之中。 虞歸塵抬眸看了看他,就此沉默半日。 “出來有些時候了,不必再送,我且先回家,璨兒一事府上早有準備,”虞歸塵收了收心緒回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