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在水牢里的、精靈族界內唯一的龍。

他會像自己一樣寂寞嗎？

這天午后，萊安避開了守衛，沿著環繞生命樹樹干的階梯一路來到宮殿最下層被封鎖的大門前。他用魔法破壞掉結實的門鎖，大門被推開時揚起了厚重的灰塵，即使捂住了口鼻也將萊安嗆得眼眶通紅。

看樣子，已經有上百年沒人來過這里了。

萊安嫌惡地戴上帽子，遮住自己沾上灰塵的銀發。他走進門內，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汪湖水。萊安站在湖邊望了望，這湖水乍看之下沒有任何問題，湖水清澈得甚至能讓他瞧見湖底奇形怪狀的石頭。

萊安沿著湖邊邊走邊觀察著湖水，覺得沒有什么異樣，便回身往大門外走去。剛走出幾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不久在魔法書上看到的陣法。他停了下來，轉身向湖水直沖過去，口中默念著自己新學的通過結界的咒語，猛地扎進了湖水之中。

——

再睜開眼時，萊安已經跌落在了一堆沙子之上。他抬頭向上看去，映入眼簾的不是天空，而是湖底崎嶇的怪石。陽光穿透石頭的縫隙，將湖水的波紋投影在沙子之上——看來自己已經穿過了湖水，來到了史書中所記載的、關押惡龍的水牢。

萊安將手在沙子上撐了一把站起來，走出幾步又有些疑惑地看向腳下的細沙。

手感不對。

萊安彎腰抓了一把沙子，細沙從他的指縫里滑落下去，沒有在他手上留下一絲塵土。

萊安微微睜大眼。

這不是沙子，是沙金。

史書上講，龍族是創世神的貪婪所化的物種，喜歡將金銀珠寶掠回自己的領地，將其作為溫床休憩于上。若所處的地帶沒有可掠奪的寶藏，龍族便會強行分解出周邊環境中的金元素，將其凝結成金沙、進而凝結成黃金。只要是龍族出沒的地方，再貧瘠惡劣的環境也會成為黃金的盛產地。正因如此，人族中的淘金者才常常會冒著危險潛入龍族的領土。

萊安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一望無際的沙金。

能在這荒蕪的湖水結界之下提取出如此可觀的沙金，這實在是一只非常強大的龍。如果他真的如同史書上講的那般殺人如麻，那么自己還是先回避起來比較好。

萊安向后退了幾步。他看了看四周，目所能及之處盡是沙金，沒有任何能讓他暫且回避的地方。

萊安正不知所措，忽然從背后傳來破空聲，萊安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只龍爪狠狠按在了地上。

萊安啃了一嘴的沙金，他咳嗽著奮力掙扎起來，用力去掰緊緊卡在他后腰的龍爪。奈何他的力量太小，這樣的動作對一只成年龍族來說連撓癢癢也算不上。

柏格懶洋洋地趴了下來，同時他仍然死死地按著萊安，有力的龍爪深深地扎進萊安身側的沙金里。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萊安揮舞著纖細的手臂徒勞地掙扎，最終力氣盡失地癱軟在柔軟的沙金里。

柏格用爪勾著萊安的衣服將他挑起來，手腕一翻將萊安托在自己的掌心，送到自己的眼前。

突然被舉向高處的萊安慌忙抱緊了柏格的一根龍趾。他緊張地抬眼看向黑色的巨龍，對上了一雙燦金的獸瞳。

雙目交接，柏格不禁一愣。

這小崽子的眼睛可真漂亮。

收集美麗的物件是每個龍族都無法抗拒的天性。柏格托著萊安的龍爪一緊，就想把萊安流光溢彩的碧藍色眼珠摳下來。

萊安還不知道柏格想要對自己做什么。他茫然地半張著嘴，看著柏格抬起另一只龍爪，撩起自己額前的長發，用指甲碰了碰自己的臉頰。

萊安不明所以地伸手，摸了摸柏格粗糙的龍趾。

——這只精靈實在是太幼小了，自己動動爪子就能將他捏碎。

柏格歪著頭看了萊安半晌，最終噴了個響鼻，將萊安放在了地上。

現在就是要了萊安的眼睛，他這里也沒有可以保存器官的容器。這小崽子可以如此順利地來到精靈族禁地，想來是因為他是精靈族王族、而打開結界的鑰匙正是與精靈王室本身有關的緣故。

若是殺了這只幼崽，精靈族那些個死人臉一定又要多關自己幾百年。

打定主意之后，柏格將萊安往遠處一推，趴在原地闔上了眼睛。

萊安伸手捋了捋被弄亂的長發，猶豫地朝柏格那邊走了幾步。

柏格將眼睛瞇成一條縫，對著萊安威脅似地呲了呲牙。

萊安并不害怕。方才柏格沒有即刻便殺了他，想來是知曉了自己是王族的緣故，現下便更不可能傷害他了。

萊安繞到黑龍的頭顱前，試探地說道：“……你好？”

「……」神他媽你好。

這小鬼是不知道自己當年在精靈族犯下的罄竹難書的罪行嗎？

柏格沒回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萊安。

這小鬼長得實在是好看。雖說精靈的容貌在六界之中本就沒有其他種族能望其項背，但也不知是否因為是王族的緣故，這小崽子身上更多了精靈族平民所沒有的雍容貴氣。相比那些像是被萬年冰霜凍僵了臉的精靈，眼前的這只幼崽表情倒是生動得多。

萊安自我介紹道：“我叫萊安。”

「……」黑龍不自然地噴了個響鼻。他不知道該作何回應，畢竟他已有成百年沒有與人交流過，而與精靈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談話更不知是多么久遠的事情了。

柏格艱難地回想著發出聲音的方式，回應了幼小的精靈：「柏、格。」

虛無中傳來黑龍有些奇異的語調。

萊安愣了愣，一方面他沒有想到看起來很是兇惡的黑龍真的會回應他，另一方面，他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繼續和柏格說些什么——精靈族子民向來有事說事，他們的詞典里沒有“閑聊”這樣沒有意義的詞匯。

年幼的精靈王子用盡畢生所學，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繼續話題。

——“你是龍族？”這不是廢話嗎。

——“我是精靈。”也是廢話，都沒差。

——“我知道你是柏格，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是多年前在精靈族內殺傷數百精靈的罪犯，這也正是你被關押在此的原因。”如果想要終結話題這么說最合適不過了。

萊安正胡思亂想著，柏格氣息不穩的語調又響了起來：「外面現在、是什么樣、的？」

是了，外面。

幼小的王子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柏格被關押在這里，與世隔絕數百年。而自己除了已有的生活經歷，腦袋里還有在圖書館看過的數以千卷的六界通史，只要柏格想聽，萊安甚至能說出當今龍族的王的弟弟的夫人的jiejie的母親的情夫是誰，那復雜的內幕足夠在柏格面前連載個百十回的。

“你想聽什么，”萊安自信道，“我全部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