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四
顧云開很難想象夏普會喜歡什么人。人并不是都需要愛情,野心、貪婪、事業乃至于其他的東西都是生命的養分,有些人追求金錢,有些人熱愛未知,有些人更在意權力。就像是簡默,他從來沒去至死不渝的愛什么人,想要與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廝守一生,他渴望權力,喜愛私密,感情是他虛與委蛇的手段,除了家人幾乎沒什么能成為他的軟肋。這并不代表簡默過得不開心,他壓根不在乎愛情,于是轉去追求自己更需要更迫切的東西。夏普跟簡默一點兒也不像,他很優秀,很漂亮,雖然人們總是背地里喊他怪胎,菲尼總覺得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可這并不能否決他的魅力。夏普天生就是為了鏡頭跟舞臺而生,他自信而傲慢,自由而奔放,幾乎沒有人能奪去他在演戲時的風采,顧云開跟他合作過,就算到退圈那一刻,也很確定自己只能淪為夏普的陪襯。上天總是公平的,人假如有一方面過于優秀,另一方面總會不足些。顧云開是平均性的選手,他沒有格外突出的特色,也沒有特別短板的地方,像是萬金油,又像是變色龍,能順利融入到任何截然不同的環境當中去。可夏普不同,他是真正不瘋魔不成活的人物,離開了舞臺的夏普就像是碎裂開的藝術品,失去本有的價值。這也就間接造成顧云開能夠適應任何情況,而夏普在鏡頭里外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夏普不在乎任何與他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可當你成為他的朋友乃至親人時,他就變得像是只束手就擒的獵物,將自己的弱點毫不設防的展露出來,任由人拿捏。他幾乎能原諒所有錯誤。這個話題顛倒過來時,顧云開同樣難以想象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讓夏普不顧一切的去喜歡。這人物換成溫靜安可能還靠譜些,顧云開實在太了解夏普在感情上有多么高傲又有多么自卑,他會因為害怕自己做出錯誤的決定,害怕自己最終會放棄而去抗拒整件事。夏普缺乏愛,卻又沒有溫靜安追求愛情的勇氣。愛情是個永恒的話題,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一段合心意的感情,盡管顧云開也只談過一次戀愛,不過大概是因為兩個人幼年的經歷不同,情感缺陷方面,他反倒比夏普要更正常些。大家說到底都不是單身漢了,有了更親近的人,朋友難免會顧及不上,溫靜安跟阿諾德的麻煩還沒處理完,顧云開處理工作跟簡遠的音樂會尚偶爾分身乏術,亨利剛得了孩子更是顧不上人。朋友的確一生一世走下去不假,卻沒辦法朝夕相處,愛情之所以獨一無二,就在于它區別于任何感情,是不可替代的。這事兒無解,愛情無非就是兩個人互相碰見,友好客氣的敲敲對方的心門,假如雙方都愿意,就互相住下了;夏普非但不愿意去敲敲別人的心門,他還把自己的加上十八道鎖重重鎖死,菲尼固然愛他,也有家庭要顧;至于朋友們,有時候就更靠不住了。倒是翁樓,雖說依舊還有些放不下,但是總算是走出許多年來的陰影了,跟林雅約好了兩個人一塊兒出去旅游,兩個人還給顧云開寄了不少明信片,前不久在榕江那座小城里看到了傳統的老戲班,翁樓還上去幫人家唱了一出戲,叫林雅拍了視頻發給了顧云開。他是癡情的人,也許正是因為癡情,才更容易去感受愛,去感受這個世界的美麗,掙脫開囚籠之后,便飛往了更廣闊的的天空。夏普交朋友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他的朋友與親人也沒有什么差別,有時候顧云開眼睜睜看著夏普落寞的坐在角落里看大家歡天喜地,也會覺得怪不忍心的。所以顧云開干脆就把眼睛閉上了,反正眼不見為凈。比起夏普,顧云開其實更在意的反倒是溫靜安跟阿諾德,這兩位的家長,無論是對哪一位公開出柜都像是去約會閻羅王,溫靜安倒是還好,他早就把柜子拆了,怕只怕阿諾德在萬遠岫心里恐怕過不去;更別提溫靜安對默爾曼的沖擊了。畢竟不是每個家長,都像是顧云開這么和善仁慈的。不過前不久溫靜安倒是很干脆利落的跟萬遠岫說了個清楚,父子倆的對話十分簡潔。“你對阿諾德印象怎么樣?”“他想潛你?”“……不是,我們談了。”“哦。”萬遠岫直接把通訊掛斷了。這不到三十秒的簡短通訊導致了在時近正常上班族應該洗完澡進入夢鄉的睡眠時間——晚上十點,顧云開沒有在他的被窩里,卻穿得端端正正坐在溫靜安家的客廳沙發上。夏普抱著枕頭下樓哈欠打得連天響,自發自覺的走進了廚房里給自己倒了杯牛奶,阿諾德跟溫靜安不動如山,似是家里完全沒有這個人一樣。顧云開平靜無比的喝了一杯冰咖啡,深呼吸了三下,總算將修羅場三個大字驅逐出腦海,理智詢問了當前最重要的情況:“阿普怎么在這里?”“他最近的戲在我家附近,酒店之前進了私生粉,我覺得住我家安全點。”溫靜安捏著手機漫不經心的回答道,他反復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屏幕,所有的關注都放在了那通被掛斷的通訊上,沉思著強行拉回了話題來,“云開,你覺得我爸的舉動代表著什么意思?他以前反對的時候會說打斷我的腿,不高興的時候會說讓我過不下去,震怒的時候會讓我滾,但是這次什么都沒有。”阿諾德微微顫抖,目光投向了顧云開,顧云開跟他對視一眼,忽然涌起一種悲涼:因為斷腿,過不下去,滾出去的人即將變成你的對象了。“那你呢。”顧云開把剩下半杯冰咖啡也喝掉了,他看向阿諾德的時候覺得自己某種意義上像是變成咨詢律師,朋友這個身份就是如此,在好友有需要的時候會變成保鏢、廚師、路標、人形地圖等等,視于對方需要什么,如果對方還有選擇恐懼癥的話,就不得不在對方購買的時候幫他做決定。阿諾德說話較為言簡意賅,他平靜道:“老爺子說要送我去瘋人院,然后把手機砸了。”顧云開忽然有點痛恨起自己的敏感來,他努力克制著心頭不祥的預感,可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皺眉道:“你什么都沒說?”“……大概。”阿諾德露出了有點討人厭的笑容。假如這是一本,阿諾德話語前的停頓實在像是一串可疑的省略號,藏著無數令人想爆他頭的秘密。好極了,現在的情況是阿諾德有可能被萬遠岫打斷腿,溫靜安有可能被默爾曼丟進瘋人院。大人物就是有自己的格調,連處理人的方式都截然不同,顧云開試圖再喝一口冰咖啡冷靜冷靜,不過他杯子里已經完全空了,于是他只好端起杯子又再放下,溫靜安殷勤的為他重新倒上一杯,滿懷希望的凝視著這位向來頗有主意的好友:“你是怎么說服簡先生的?”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我。難怪,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怎么想情感上的事也不需要另一個朋友來指手畫腳,兩個人晚上蓋被窩互相討論就是了。溫靜安找顧云開的真正目的也很簡單,對方在簡默手底下全身而退,按照差距,溫靜安跟阿諾德之間遠沒有顧云開跟簡遠那么艱難,也正是如此,溫靜安才會想知道顧云開當初是怎么應付簡默的。說不準他哪天就能用在默爾曼身上。喝完牛奶的夏普睡意也已經消除了,精神百倍的抱著枕頭縮在沙發上聽他們交談。“他同意都好,不同意我們就散。”顧云開簡潔道,阿諾德饒有興趣的挑起了一邊眉毛,欲言又止,對方就是不開口顧云開也知道他大概是要說什么,無非是簡遠知不知道這么回事兒,他淡定的繼續開口,“不管怎么說,胳膊拗不過大腿,我沒法阻止簡先生要做什么,不如好聚好散,大家都體面。”溫靜安有點惆悵:“我要是這么說,默爾曼親王鐵定得樂得蹦起來了。”阿諾德更為惆悵,他嘆了口氣道:“別提了,萬先生要是花錢買我們倆分手,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得住。”他斜靠在沙發上痛苦的捂住了半張臉,“別看我,你們自己能想象到那個數目嗎?”除了溫靜安,顧云開跟夏普一起搖了搖頭。萬遠岫雖然不是世界首富,但是跟世界首富并沒有差距太多,溫靜安是他的獨子,假如在這件事情上采用不計代價的金錢攻勢,恐怕的確很難有人扛得住,換句話說,連皇宮里頭那一位,也未必扛得住。這筆錢可不是一世無憂那么簡單,萬遠岫出價,通常意義上,就不是個人為單位的算法了。這不能怪阿諾德,畢竟他說得是一個很現實的事。俗話說得好,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它敢于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能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著被絞死的危險。本應該對男朋友的言論怒不可遏的溫靜安正沉沉的靠在沙發里,他捂著嘴唇,眼睛微微眨了眨,沉思片刻,嘆息幾近無力,他也說了一個很現實的話:“如果默爾曼先生連說話的權力都不給我,那該怎么辦?”這也是個好問題,比資本主義萌芽更好也更緊急的問題,面對的直接是生命跟暴力的哲學思考了。溫靜安跟阿諾德的相處方式不太像是顧云開對愛情了解的那樣,不過愛情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這個話題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個什么結果來。溫靜安肚子餓了,問了問其他三人,利索的系上圍裙下廚大展手藝起來,夏普猛然從沙發上竄起來,仿佛獵豹般潛伏在顧云開身側,虎視眈眈的盯著阿諾德看。他跟溫靜安的關系很好,阿諾德在面對萬遠岫跟溫云秋之前,必不可免要先過朋友這一關。顧云開只有一點點好奇,他們二人在一起的事早有預料,可是最起初的時候,顧云開并不認為這段感情會安然無恙的繼續下去,可現在看來卻遠不是這樣。夏普并不是非常具有攻擊性的人,然而當他展露攻擊性的時候,通常就代表上帝應該保佑對方。所以顧云開十分不厚道的在心里幸災樂禍了一陣,順便稍稍挪開位置,免得被殃及池魚。“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如果解決不了呢?”夏普靜靜的坐著,帶著笑容的神態瞬間收斂起來,問話干脆利落,他還轉頭看了一眼顧云開;顧云開被看得有些別扭,心里細細一琢磨,瞬間清楚了哪里古怪,這些話實在不太像從夏普嘴里脫出來的,應該是他質問阿諾德才對。阿諾德顯然也發現了這點,饒有興趣的看了眼顧云開,然后轉過頭去面向夏普笑了起來,然后搖了搖頭道:“沒有。”顧云開忍不住一皺眉,夏普卻巍然不動,只是點了點頭,緩緩道:“繼續說吧。”“我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而不是因為他永遠不會跟我吵架,也不是因為我的長輩不喜歡他,更不是他有一個非凡且看我不順眼的長輩。人最終是要回歸到社會里去,要面對那些困難跟挫折。”阿諾德淡淡道,“我唯一不能欺騙自己的就是我愛他,我想擁有他。”“故事里講得那些本來就是童話,你們詢問我的這些問題,說到底不是跟里那些只有甜美的糖果愛情一樣滑稽可笑嗎?因為失敗就不去嘗試,因為結局未知而不努力,那么戰爭上以少勝多的例子是不是都可以稱之為虛假了。”廚房離這里頗遠,聽不見任何聲音,加上三人說話的聲音并不響亮,溫靜安絕無聽到的半點可能,可阿諾德還是轉頭看了看,他轉了轉杯子,低聲道:“我不知道我們會得到什么,也不在乎結局是好是壞,我愿意跟他一起承擔。我并不是蠢貨,分析清楚,研究透徹,我的家庭會傷害到他,我們在一起也許最終得到的只有心碎,可那直到結局,誰知道呢?如果我放棄他,那第一個傷害他的人就是我。”“就算我們在一起了,難道未來就不值得擔憂?我們會因為雞皮蒜末的小事吵架,會因為感情淡漠而開始恐慌,會不會有一日忽然失去對對方的感情而和平分手。”阿諾德諷刺性的笑了笑,表情近乎涼薄,“如果這么考慮,愛情根本沒有意義,因為直到它結束,我們都不知道陪伴它的會是死亡還是分離。”如果不是膝蓋多少有點兒疼痛,顧云開簡直要起身喝彩,他總算明白簡遠說阿諾德的那些話了,這個男人絕非是普通的花花公子,無所事事的二代少爺,阿諾德的家庭誠然造就了他,也同樣約束了他,他對自己的行為一清二楚,絕不是一時的叛逆跟氣盛。最終四人吃了夜宵,還是沒有商量出任何頭緒,夏普隨便扯條披肩送顧云開出門,今日的月色極美,兩個人走在長長的路上,夏普年長顧云開不少,模樣也不像是簡遠那么青澀,他的相貌更貼近陰柔妖異的美,這會兒看起來心事重重,那種淘氣跟古怪盡數消退了,便流露出歲月留于他的寬容,近乎滄桑的憂愁。“你怎么了?”顧云開提著溫靜安強塞過來的禮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夏普,對方表現的不像平日里那么熱鬧孩子氣,倒教他有些不適應。簡遠的稚氣是源于他的外貌跟那種近乎與世俗脫節的單純,夏普的幼稚是來源他的本性跟那些叫人難以理解的行為。大人就該成熟穩重,那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舉動在小孩子身上是可愛,在大人身上就成了古怪。夏普輕快的跳了兩步,他眨了眨眼,忽然轉頭看向顧云開,平靜無比的說道:“云開,你覺得奇跡會降臨在我身上嗎?”他的目光純凈的如同新生的嬰兒,顧云開的心里微微顫動,斟酌了片刻,大概是這片刻的寧靜讓夏普誤會了,那雙燦爛的眼眸瞬間黯淡了下去,他強顏歡笑道:“看你為難的,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了,奇跡早已經落在我頭上了,菲尼跟你們都對我很好……”顧云開簡潔道:“這些不是奇跡,是你應得的。”夏普怔了怔,隨即立刻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道:“對了云開,你覺得靜安跟阿諾德他們倆會不會出事啊?”“呵,他們倆,頂頭上那兩位除非倒了一個,否則他們倆這輩子都出不了事。”顧云開琢磨了半天,其實早已經反應過來了,默爾曼不好惹,難道萬遠岫就是吃素的?這事兒欺負小孩子沒意思,又不是簡默對顧云開,顧家最頂了天的也就只有顧云開了,總不見得去跟顧見月談談;阿諾德跟溫靜安都是有靠山的人,大神就算互掐,也是找對手,而不是欺負年輕人。兩人的聲音在遠風里漸漸消散了。夏普送顧云開一路到了車庫,道別后挽著披肩裹了裹自己,晚風有點涼意,正往回走,后頭忽然照來大片亮光,顧云開的車停在身側,窗戶已經放下,友人從車窗探出身,招手示意他向前,夏普不太明白的探過身去。顧云開舉起手臂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慣來掛著禮貌式表情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聲音低柔:“阿普,你本來就是一個奇跡。”對方很快就收回了手,車子也緩緩發動開走了,夏普怔了怔,重又踏上了道路。“這位先生……”夏普疑惑的轉過頭去,光照得幾乎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奇跡又一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