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煩悶，憋著一股氣要發(fā)，始作俑者就在眼前，這股火自然便全頭全尾向崔宏頭上招呼。

崔宏也瞧出唐浩青有氣，多半是瞧出自己瞞他。

要瞞唐浩青他自然心中有愧，但有愧歸有愧，還是不能讓他知道。

崔宏一路便在想唐浩青若是當(dāng)真開口問，自己怎么搪塞過去。

唐浩青也不是傻子，瞞不過就拖延過去，總歸船到橋頭自然直。

做好了打算，崔宏便仍一聲不吭地跟在唐浩青身后。

還有幾日路要趕，秦家娘子卻真托人送書來了。

來人遞了書信也不走，只立在原處說些什么到大營未見著這位官爺，還多方打聽又尋了快馬才趕上。

唐浩青曉得他要些好處，二人身上盤纏絹錢都花的差不多，余的都在唐浩青身上。

崔宏默不作聲，擺出一副看天看地看風(fēng)景模樣。

唐浩青便掏了些銅板，道：“軍中……實在是手頭拮據(jù)。”

那人也不多做糾纏，眼里沒笑，道一句謝官爺打賞便掉頭走了。

吳元濟治下多是苛捐雜稅，蔡州城里百姓也疲于生計，面上風(fēng)霜眼里乏困。

唐浩青見人走遠了，嘆口氣搖一搖頭，再看崔宏，正定定瞧著他。

本是還置著氣，二人冷不丁四目相對，唐浩青心里一股火卻怎么也發(fā)不出來了。

只好道：“還看什么……走罷。”

崔宏哦一聲，唐浩青瞧出他要笑又想憋住，只覺得傻氣，自己倒先笑了。

崔宏便也不再憋著，笑一笑跟上去，又跟唐浩青并肩走了。

秦家娘子書信一至，自然是給唐浩青通風(fēng)報信，董重質(zhì)要去秦家了。

唐浩青犯難，此時也算得上是急行軍，三不五時便要點個數(shù)，若是少了他一個，崔宏笨嘴拙舌恐怕也應(yīng)付不過去，然而秦娘子千難萬險送信來，不可辜負(fù)美意，二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要是正巧走了狗屎運，能從董重質(zhì)口里套出話來，這場仗不說滿，怕是能不戰(zhàn)而勝。

唐浩青正要開口，崔宏道：“你一人去？”

唐浩青四下瞧瞧，旁人都無暇顧他二人，早先盯著他二人的那人似乎也收回招子去了。

“嗯，我一人便足了。”唐浩青道，“只是在想這路上點數(shù)怎么應(yīng)付。”

崔宏道：“嗯，你只管去，我有法子。”

唐浩青狐疑看他：“你能有什么法子？”

崔宏面無表情道：“山人自有妙計。”

“柳泌教你的？”唐浩青笑道。

“什么？”

“還什么山人自有妙計……這口氣我聽得耳熟，你同他有……”

崔宏道：“沒有。”

唐浩青道：“哦。”

崔宏竟有些急了，道：“我怎會跟柳泌有私？”

唐浩青看他當(dāng)真，有意逗他，笑道：“怎么不會，你自己說同他相識……唔，八載有余罷？都是男子，還都尚未婚配……”

崔宏道：“柳泌娶過妻。”

這下輪到唐浩青一愣：“他娶過妻？”

崔宏道：“嗯。”

“道士怎么娶妻？”唐浩青問道。

“不知，未問過他。”崔宏漠然道。

唐浩青心道崔宏連這事都懶得問，恐怕打死他都不會跟柳泌有一腿。

崔宏哪知唐浩青心里想什么，反問道：“你問他娶不娶妻作甚？”

唐浩青哭笑不得道：“怎么是我問……明明是你說的。”

崔宏道：“不說他，說他做甚，柳泌一把年紀(jì)，還是個江湖騙子，功夫也沒有我好，看相他教過我一點，我也會。”

唐浩青道：“……誰要你看相……罷了，方才逗你玩呢。”

到夜里，急行軍也要歇上一歇，行路行得急，再是個青壯也累得倒頭就睡。唐浩青睡下不久便悄悄起了，崔宏在一旁閉著眼，看來是睡熟了。

唐浩青小心翼翼摸出帳去，崔宏白日里說了自有妙計，雖不曉得什么妙計，姑且信他一回。

本就善于隱匿蹤跡，唐浩青步子極輕，走遠了方才松一口氣，機關(guān)翼不在手旁，使不得獨門飛鳶泛月功夫，只好將就著輕功縱地而走。

唐浩青趕到秦家時不走正門，翻墻進了院，記性向來極佳，還曉得上回娘子香閨何處，事到如今也不好講究什么禮數(shù)，先摸進屋里。

娘子正在梳妝打扮，唐浩青神不知鬼不覺到她身后，咳嗽一聲。

娘子一驚，手中檀木細齒便松脫了，唐浩青忙將身一矮，探手接了木齒，交到娘子手上，道：“細巧東西，娘子還是收好。”

娘子紅一紅臉，曉得他是不是來瞧自己，可這人生這樣眉目，女兒家為他羞赧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郎君來得早些，董將軍還未至。”娘子將門仔細上了閂回頭道。

“何時來？”唐浩青問道。

“要亥時將過才來。”娘子道，“郎君還須耐性候些時候。”

唐浩青點一點頭，面色稍顯疲憊。

娘子瞧出他眼底下烏青，便道：“郎君若不棄，到榻上小憩片刻，董將軍將至?xí)r奴自會喚郎君。”

唐浩青乏得很，也不多假客氣，便道：“既然如此，便有勞娘子了。”

娘子躬身笑一笑，去將床榻鋪了。

唐浩青正坐上榻，娘子便矮了身要替他脫靴。

唐浩青躲了躲，不自在道：“……這便……不勞娘子……”

娘子笑道：“本以為……”

“本以為甚么？”唐浩青問道。

“本以為郎君見慣風(fēng)月，這一看，竟是生得很。”娘子道。

唐浩青便笑一笑：“見慣是見慣，只從不沾風(fēng)月。怎好拿你們苦命女子尋歡？”

娘子聞言一愣，向唐浩青微微頷首，笑道：“風(fēng)月關(guān)情，郎君有皓月臨江之懷，是奴失言。”

唐浩青問道：“你……叫什么？”

娘子道：“舊名早便忘得干凈，來此處換了新字，叫非絮。”

唐浩青道：“飛絮？弱骨乘風(fēng)，是個好名字。”

“郎君謬贊。”秦非絮道，“此非乃……伯玉知非。”

唐浩青沉默一刻，道：“你可想離開此處？”

秦非絮搖一搖頭笑道：“當(dāng)走時自會走，郎君不也正是？”

唐浩青一怔，道：“你曉得我要見董重質(zhì)并非是為……”

秦非絮只但笑不語，道：“郎君還是先歇息，養(yǎng)一養(yǎng)神，待董將軍來罷。”

莫非自己中了計，這秦非絮是吳元濟的人？

要不然董重質(zhì)怎會數(shù)次來往秦家？

可若是這秦非絮是吳元濟的人，此時又何必要叫自己曉得早已給她瞧出底細，再晚些，或索性不說豈非更好成事？

一是這院內(nèi)院外已有重兵將他圍困，二是這女子只是生性聰慧，不慎淪落至此。

無論哪一種，唐浩青只曉得一事，這秦非絮并非只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