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這種文藝活動，雖然看上去有些傻氣，但他還是站在海報前，請陸老師給自己拍了幾張照片，等著回去到何珺女士面前炫耀。

入場時間到了，觀眾們都井然有序地走進內(nèi)場。陸老師這兩張票座位不錯，正好是中間的位置。

落座后，何竹看到舞臺帷幕已經(jīng)拉開，臺上都布置好了。幾個演員背對著觀眾，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大批觀眾入場時聲響不小，但這幾個演員完全不受干擾，紋絲不動，仿佛變成了道具一樣。

何竹沒見過這種開場，好奇地問陸老師：“他們怎幺這幺早就上臺了呀，大家還沒坐好呢。”

陸尚禮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舞臺，解釋道：“這出劇的亮點就是用現(xiàn)代主義手法詮釋意識流經(jīng)典名著，所以整體風(fēng)格比較超前。待會兒你還會看到，演員演繹著一百年前的貴族生活，但衣服、家具都是我們?nèi)粘Ｉ钪须S處可見的。”

何竹贊嘆道：“真有意思！”

陸尚禮心情很好，回道：“這家劇團拿過許多國際獎項，水準很高。他們難得來一次中國，下次還不知道什幺時候來。其實，D市本土劇團的演出也很有意思，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后一起來看看吧。”

何竹重重地“嗯”了一聲，對著陸老師笑出了虎牙。

這場話劇的劇本改編自普魯斯特的，這本書何竹以前看過，講的是十九世紀末的法國上流社會，一個名叫馬塞爾的花花公子的故事。雖說是，但這本書走的是意識流路線，幾乎沒什幺具體的故事情節(jié)，著墨最多的是人物的情緒抒發(fā)和思想敘述。這本書篇幅非常長，足有上中下三大本分冊，屬于晦澀難讀的那類書籍。

為了看這場話劇，何竹私下里又把這本書拿出來看過，這一次他還是看不進去，實在跟不上主人公跳脫的意識流動。

兩人說話間，觀眾們已經(jīng)全部入座了，劇場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

全場燈光驟然熄滅，一片黑暗中，幾盞白光筆直地打在舞臺中央演員身上。陸尚禮和何竹不再說話，凝神看著臺上。

表演開始了。

按照何竹的想象，要表現(xiàn)法國上流社會的貴族生活，劇組應(yīng)該會追求極致的華麗奢靡，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正如陸尚禮所說，這家劇團反其道而行之，舞美道具都采用了極簡風(fēng)格。舞臺上空蕩蕩的，幾乎沒什幺裝飾，演員們的服裝是清一色的黑色T恤休閑褲，看起來像是幾個出門遛彎的路人，不小心走進了劇場。

只有馬塞爾暗戀的少女希爾貝特穿著比較講究。希爾貝特·斯萬是馬塞爾的初戀對象，原著中，馬塞爾跟隨長輩，去斯萬家花園附近散步，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希爾貝特·斯萬。當時，希爾貝特神情倔傲，舉止無禮。她忽視馬塞爾一行人，不屑與他們打招呼。

可就是這樣一個少女，走進了馬塞爾年輕的心，哪怕后來兩人之間有諸多糾葛，都動搖不了初遇的美好。隨著時間流逝，主人公漸漸老去，這段回憶在他心里也變得越來越夢幻，越來越動人。

普魯斯特使用了大段精美的文字渲染鋪墊兩人處于的場景。

斯萬家的后花園草木繁盛，花卉爛漫。一條灑水管盤旋在石臺階上，水管上的小孔噴灑出晶瑩剔透的水珠，在空氣中展開一支水做的的團扇。美麗動人的少女從一條花草夾道的小徑中走來，她仰臉盯著陌生來客，一雙黑眼睛炯炯閃亮，宛如繁花幻化的精靈。馬塞爾被面前這個少女驚艷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盯住對方，迫切地希望她能夠看自己一眼。

這段初遇在原文中無比美好，話劇里也得到了另一種形式的還原。

飾演希爾貝特的演員是一個有著動人美貌、玲瓏嬌俏的白人少女。她演技精湛，表情靈動，把希爾貝特那種傲慢任性的大小姐氣質(zhì)演繹得淋漓盡致。女演員出場時穿了一身飄逸潔白的仙氣長裙，紗裙是一字領(lǐng)設(shè)計，露出了少女精致的鎖骨和圓潤的肩膀，她瓷白的手臂間還挽著一捧綠意盎然的繽紛花束。

劇場的燈光不再黑暗，而是籠著一層柔柔的黃光。舞臺上彌漫著縹緲的水霧，少女輕快地行走其間。她的美在霧氣間顯得朦朦朧朧，仿佛帶上了回憶的濾鏡。

所有人都在看她，而她也享受著所有目光的關(guān)注。

當她傲慢地對待馬塞爾時，沒有人會厭惡或生氣，因為她是這樣可愛而靈動。觀眾就像劇中的少年一樣，無力抵抗這樣純粹的美，只能獻出全部的愛戀。

極簡的舞美服化，襯托出了演員極富張力的表演。他們用英語對白，情緒飽滿富有感染力。何竹看著舞臺上時而歡快時而憂郁的表演，突然理解了原著里一些看似虛無縹緲的文字，理解了男主人公敏感而脆弱的內(nèi)心。

少年難言激動情緒，那是恍然大悟后的興奮感。他急切地轉(zhuǎn)過頭想去和陸老師說話，陸尚禮察覺到少年的動作，無奈地用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

觀眾席燈光很暗，只有舞臺上傳來了一些微光。黑暗中，陸尚禮面部的輪廓有些模糊，讓人看不清他俊逸儒雅的容貌。

何竹忘了說話，呆呆地看著對方。雖然兩人座位挨得很近，但此時此刻，仿佛有一層透明玻璃豎在座位中間，將他們隔開。

少年恍然覺得陸老師像是電影熒幕里的角色，自己可以無限地貼近他，但永遠無法觸碰到他，因為，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想到剛剛希爾貝特出場時的情景。希爾貝特是一個傲慢任性的富家小姐，馬塞爾與她在花園中相遇時，甚至不敢張口主動和她搭訕。可年輕的馬塞爾就是愛上了這樣一個遙不可及的少女，而且一生都把與她相遇的場景銘記心中。

雖然陸老師不是什幺大小姐，但于自己而言，確實是一個很有距離感的人。今天晚上，兩人一起走進劇場時，從頭到腳的畫風(fēng)都不一樣。自己東張西望，傻里傻氣；陸老師風(fēng)度翩翩，成熟穩(wěn)重。如果不是兩人牽著手，也許在路人眼里，兩人根本不是同伴，只是湊巧站得近些罷了。

當初陸老師回國時若是沒有決定來D大工作的話，或許兩人的人生永遠不會有交集，兩人根本就不會相識。像自己這樣普通的人，哪怕是走在大街上，與陸老師擦肩而過，對方恐怕也不會多看一眼，更別提邀請自己一起看話劇了。

命運真是很奇妙的東西，讓他們在這幺大的世界里相遇了。

少年怔楞地看著陸老師完美的側(cè)臉，小胸脯間心跳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直到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回過神后，少年連忙坐正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