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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的面龐,殷切的叮囑。時光荏苒,他長大了,這個人也老了。平時慈眉善目的人,這時暴怒,木淵知道他不是因為憎惡,而是因為長輩對晚輩的恨鐵不成鋼。他知道他該粉飾太平,讓這個老人不那么傷心,但是欺瞞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再多的言語也只化為一句嘆息,“叔公……”“我不是你叔公!”木安源一棍子打在木淵背上,皮、rou脆響,看得剛出灶屋的木任氏嚇了一跳:“老頭子,你這是干啥呀!”見著跪在一起的木淵和木清遠,木任氏當場也哭成了淚人,“老頭子,你這是干嘛呀……”“你什么都不知道,閉嘴!”木安源吼道。“我不知道?對,我不知道,我只曉得阿淵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你又要打死他!”木任氏哭道,“我可憐的孩子啊……”“叔公爺爺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壞人,壞人……”木清遠抱著木淵哭,木任氏看著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的木淵,也哭的更大聲了,“老頭子,阿淵好不容易才活著回來了,你這是要打死他嗎?……你咋這么狠的心啦……”“好不容易才回來!”木安源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整個人都愣住了。高高大大的個子,長得也結結實實,其實誰曉得這個孩子當年瘦的跟個猴似得。也不曉得在那個吃人的戰場,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活下來的。“冤孽啊!冤孽!”當年沒能力阻止他上戰場,他現在哪還有臉讓他這樣那樣。木淵十歲的時候,一個人大冬天的在雪地里凍得差點就死了,要不是木老怪恰好路過,木淵根本活不過那個冬天。木老怪看他可憐,想收養他,被木癩子敲了五兩銀子的竹杠。好友能想開收養個孩子,木安源也挺欣慰的,誰曉得,木癩子那個渾人,竟然……竟然……戰爭突如其來,朝廷大肆征兵,每家每戶都得出一個人。聽到這個消息,全村都慌了。戰場就是屠宰場,沒人愿意去,但是不去就得交錢,一個人頭十五兩銀子,你讓他們這些老實巴交的人去哪兒找這么多錢去?這不是逼著他們去死嗎?木安源做為里正多多少少還存了點,但是村里其他人家就慘了,大多數認了命,哭哭啼啼的上了戰場。木癩子那時剛生了二小子沒多久,正高興呢,誰曉得晴天霹靂——家里凡是有兩個男人的都得上戰場。看著手里的孩子,木癩子當場就想把他摔死,王倩倩拼死護著,大聲嚎道:“你想干嘛?摔死了我的兒子你是不是還想把那狗雜種接回來!……我的命好苦呀!……狗雜種……當家的,你去把那狗雜種接回來,你就不用去參軍了!”木癩子回過神,雙目一亮,“那狗雜種,好歹養他那么多年,現在就是他報答我的時候了。”“放你媽的狗屁!”木癩子去找木淵時,木安源正好在,聽到他來的目的,頓時罵道,“你當初收錢的時候怎么不說他是你兒子,現在要人上戰場想起來了,我告訴你沒門!”“里正,這狗雜種是我兒子,這是天生的,只要我不死,他就一直是我兒子!”木癩子急紅了眼,當兵的已經來家里催了,他不想死,他也不能死,“兒子孝敬老子,天經地義!何況木老怪已經死了,木淵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兒子,老子讓他去戰場,他就必須去!”“你……你……”木安源這幾天本來就因為征兵的事,忙的腳不沾地,已經有一天都沒睡覺了,再加上好友突然病逝,在好友靈前,還有人來找好友兒子的麻煩,木安源簡直又氣又急,“滾,滾出去!”“大狗!大狗,你不能不管你爹啊!”木癩子急了,王倩倩更急,牽著才幾歲的二虎,抱著剛出生的三豹就在木老怪的靈堂前開哭,“大狗,你不管你爹,我和你弟該怎么活啊!……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老三不能剛出生就沒有爹啊!”木二虎見娘哭,也放聲大哭。一時間,哭聲大作,隔了幾里都能聽見。木淵站在木老怪的棺材旁,看看棺材又看看臺下哭的聲嘶竭力的一家人。他們是真的一家人,而他一開始就像是個笑話。“可憐你,誰又來可憐我呢?”木安源記得當時木淵的臉色,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可你畢竟是我爹啊,奶奶也不希望這樣吧。”木淵的神色太淡,木安源下意識的就要趕木癩子他們走:“不要在這兒胡攪蠻纏,木淵過繼給了木老怪,他就是木老怪的兒子……”木安源沒說完,王倩倩就尖聲問道,“你說過繼就過繼,過繼書呢?拿出來啊!況且過繼了就不是我家的人了,不管你木安源怎么說,李大狗他身上流的是我當家的血,他就是我當家的兒子,兒子不管老子,他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對,對!”木癩子道,“大狗你不能不幫我,好歹我是你爹啊!”“要我去也行,你得寫一份斷親書!”木淵話剛落,木安源臉色一白,木癩子大喜,“好,好,好,你說寫啥就寫啥?”木淵動作堅決的扯掉自己下擺上的一截布,咬破手指寫了一份斷親書。斷親書,斷絕父子關系。從此以后大家橋歸橋,路歸路,相逢仍是陌生人。木癩子不會寫字,蓋手印咬破手指時,痛的差點發抖。“若我還能回來,木癩子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我之間父子情誼,恩斷義絕!”看著一臉堅毅的木淵,木安源梗在喉嚨里的話,翻了又翻,轉了又轉,終究只化為一聲空嘆。木安源記得木淵走的時候也是這樣大雪紛飛的季節,他站在山坡上看這個單薄稚嫩的孩子跪倒在地,三拜已經逝去的木老怪,心里五味雜陳。這么多年,半夜時分想起這個孩子,都是一種悵惘,看著老友長滿雜草的墳頭,也不曉得該說些什么,到頭來終究是他辜負了老友的囑托。現在看著面前的孩子,早已不是當年青澀的模樣,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就像老婆子說的,能回來都是走大運的事情了,還計較那么多干啥呢?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這才是對他最好的方式。“你真的想好了嗎?清遠現在這個樣子幫不了你,還會成為你的負擔,而且你們終其一生都不會有孩子?”木安源問道,“你真的……想好了么?”“老頭子,你在……在說啥?”木任氏聽著云里霧里的。木淵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這個老人。背著光的老人,靜默的站著,光影在他身上重合,似乎還有另一個影子也透過那雙歷經滄桑的眸子,注視著自己。木淵鄭重的許下諾言:“我發誓,我會照顧清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