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再管。

還有些零零碎碎的，也都逐一處理干凈。

寧王道:“虎毒尚且不識子，你為了權(quán)勢地位不在意他人感受的嘴臉倒是從未變過?！?/br>
安國侯道:“我原本以為只有陳飛卿他娘才能說出這種話來，寧王原來也眼巴巴將自己當(dāng)成了扯帶孩子的婦人？”

寧王氣急反笑:“看來你也知道自己就要沒兒子了。”

安國侯被戳中痛處，拂袖走了。

寧王一時之間沒能夠?qū)さ疥愶w卿，便只好先入宮，沒說幾句便有些忍耐不住，道:“皇上不應(yīng)該告訴飛卿那事的?；噬媳日l人都更了解飛卿，以飛卿的性情，很難令他不去再管傅南生，原本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心了，如今他知道那事本就心軟，傅南生還瘋了，雖然不知是真是假，飛卿卻一定是要將所有的責(zé)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或許此生都不能釋懷?！?/br>
傅南生瘋了。

傅南生是在最后一仗城破時被人生擒了的，據(jù)說當(dāng)時他正在殺人，被殺的是那個茍珥，他一貫以來極為親密的同伴。

他還瘋在另一件事情上面。在最后一仗前，傅南生救了兩個人，皇上與白千草。

皇上差一些不能明白傅南生究竟在想什么，離去前問他:“你莫非是為了讓天下人都知道你也是個懂得布兵作戰(zhàn)之人？”

傅南生微笑著道:“當(dāng)然就是如此?！?/br>
皇上卻又認(rèn)為不是如此。

傅南生道:“此事不必和陳飛卿說，就說是靠著你真龍?zhí)熳拥谋臼陆捣藬橙说目词?，自己跑了走。?/br>
皇上一怔，望著他，忽然有了一個揣測:“你難道是為了讓天下人知道飛卿——”

傅南生道:“當(dāng)然不是。”

皇上已經(jīng)不信他說的話了。

及至后來戰(zhàn)終，皇上越發(fā)的認(rèn)定了這個揣測，并在萬事大定之后，告訴了陳飛卿。

陳飛卿便失蹤了。

皇上朝寧王笑了笑：“朕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朕又想起皇叔，便改了主意。像皇叔這樣的死心，還真是不如不要?！?/br>
寧王端起茶盞，默不作聲地喝。他雖曾讓陳飛卿何時都信任皇上，可他自己是不信的，若說世上還有可信之人，他只信陳飛卿。

安國侯有安國侯的算盤，皇上也有皇上的打算。當(dāng)日皇上身子不好，倚重陳飛卿乃至于安國侯府好過倚重太后母族，而如今身子大好，安國侯府的風(fēng)頭就顯得太旺了。

皇上是故意將那樣明知不該說的猜測說給陳飛卿聽的，畢竟飛鳥已盡，良弓便要被藏。

皇上關(guān)切地望著寧王：“朕不該多管這些，可今日忍不住再勸一勸你。父皇臨終前對朕說，他極為后悔當(dāng)初那樣待你——”

寧王放下茶盞，垂眼道：“當(dāng)年之事與先帝無關(guān)，他也并無責(zé)任一定要勸阻臣，臣也不想再提?！?/br>
皇上搖了搖頭：“可你的心中卻始終無法忘懷，你還有許多年，都要這樣？”

寧王再也不說話了。

皇上無奈道：“罷了，在感情之事上，還真是沒有一個愿意聽朕話的?！?/br>
寧王笑了笑，卻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兩人又說了會兒關(guān)于朝政的事，寧王便告退了。

他離去后，皇上埋首案桌上寫了許久的東西，終于寫完了，他也累得不行，擱下筆，趴在桌上睡著了。

夢里他回到了那日的戰(zhàn)場之上，只不過騎著高頭大馬、風(fēng)姿颯爽的人不是陳飛卿，而是自己。

寧王最終是在京城郊外的一個香火暗淡的廟里找到了陳飛卿。

陳飛卿見他來了還有些驚訝，以為是自己告假前沒將事交接好。

寧王道:“你做得都很好?！?/br>
陳飛卿便笑了笑。

寧王問:“傅南生的事想出頭緒了嗎？”

陳飛卿搖搖頭。

寧王道:“你其實(shí)有主意了?！?/br>
陳飛卿在他的目光中逐漸地悵然起來，許久才無奈地道:“知我者，寧王叔?！?/br>
寧王看著他仰面去看殿里的佛像，問:“你信嗎？”

陳飛卿道:“寧王叔你教我的，神佛無所謂信或者不信，那只是讓人靜思己過的意象。我并非避世，告的假到后天，滿了我就下山，如今只是覺得這里寧靜，好內(nèi)省?！?/br>
寧王道:“本王此生若說有遺憾，大概便是遺憾你非本王所生了?！?/br>
陳飛卿鮮少聽他這樣說笑，忍俊不禁:“我小時候確實(shí)希望過是你的兒子，心想著你不會打我。”

“那也說不一定，你小時候比如今頑皮搗蛋多了，若不打，說不定也沒這么成器。”寧王嘆了聲氣，“世上之事往往如此，很難說得清因果?！?/br>
陳飛卿點(diǎn)點(diǎn)頭，深以為然。

寧王又道:“我知道你重情義，然而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就不能太苛刻自己。本王說這話顯得不太恰當(dāng)，但正因為本王親自歷過相似之事，所以比旁人更明白你的處境。傅南生一錯再錯，無論他是為了什么，你都不該跟著他一錯再錯了?！?/br>
陳飛卿長長地嘆了一聲氣:“不一樣。傅南生是為了我才犯下這樣的錯?！?/br>
寧王道:“你自己心里面很清楚，傅南生即算是為了你才這樣做，此事也與你無甚干系，你根本不知道此事，也根本不愿意領(lǐng)他這份情?！?/br>
“我知道。”陳飛卿道。

“那你便應(yīng)該——”

“叔?！标愶w卿忽然道，“我只是忽然發(fā)現(xiàn)很難?！?/br>
寧王一怔。

陳飛卿稍稍低著頭，看屋檐上的水落在地面，輕聲道:“知行合一，我以前以為是很容易的事，知道一件事的對錯，知道該怎么做，就要那么做，我覺得十分容易，如何還能當(dāng)個道理來說？但如今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

“你說得一點(diǎn)沒錯，我根本不領(lǐng)傅南生的這個情，也不必要領(lǐng)。他犯下的罪也不該被原諒。但是我心里很難受。”陳飛卿眼中水漉漉的，“我忍不住覺得，我該和他一起認(rèn)罪，而且事到如今，我也無法和之前一樣斬釘截鐵地認(rèn)為他該死。他若該死，我卻仍然欺世盜名地活著，我又該如何自處？”

寧王正要說話，陳飛卿又道:“我知道，你會說我沒有欺世盜名，然而戰(zhàn)事是因我而起，別人不知道，我自己卻知道。我知道像你那樣想才是對的，但我難以做到?！?/br>
過了許久，寧王方才笑了笑:“本王其實(shí)也沒能做到。”

若他真的做到了，便該很清楚過往的事都過去了，要報的仇也報了，可他卻始終無法不去繼續(xù)記恨。

“或許本王也改變不了你的主意，只能再勸你一句話?！睂幫醢粗募绨颍难劬?，道，“人這一生總有為難之事，圣人也是如此，本王不是圣人，或許你也不奢求做圣人……”

話說到一半，他卻說不下去了，像陳飛卿小時候一樣抱了抱陳飛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