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一愣，卻極好地將驚愕掩蓋過去，加重聲音道：“愛卿若是有理有據(jù)，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朕絕不偏袒。”

陶清林叩首謝過，直身朗聲道：“回稟陛下，陛下奔赴威州戰(zhàn)場浴血奮戰(zhàn)之時，命太子殿下臨朝聽政，因太子年少不知事，便未曾授予太子干涉朝政的權(quán)力。即便如此，殿下卻仍是屢次在議政殿之中大呼小叫干擾臣等討論大事，稍稍有事逆了他的意思，便癲倒若瘋魔一般憤憤不平，乃至高聲揚(yáng)言待本太子上位等等，竟與素日里來溫厚有禮的形象相差甚遠(yuǎn)。微臣不才，私以為殿下為人焦躁性情乖戾，實(shí)非擔(dān)當(dāng)大任之最佳人選。”

大殿內(nèi)又是一片嘩然，秋笙暫且懶得出口制止，沖陶清林將手腕向下一壓，示意他稍等，目光卻一轉(zhuǎn)，落在了一旁的江辰身上。

江辰對上他的眼神，猶豫不決半刻，終點(diǎn)下頭去。

雖然太子人選一事著實(shí)是個亟待解決的大問題，但江辰從未想到這事會在議政殿里鬧起來。儲君本就是國之重事，廢立皆須謹(jǐn)慎辦理，秋井然當(dāng)年裝的一副乖巧玲瓏模樣，無心于朝政皇權(quán)的萬歲爺說立便立了，可是如今出了岔子，要廢了這個太子卻不那么容易了。

太子心性品德的確存在不小的缺陷，卻從未曾做過什么出格之事，貿(mào)然廢之易引非議，再加上為了保護(hù)秋笙那漸漸好轉(zhuǎn)的公關(guān)形象，東宮之事還是不宜短時間內(nèi)大動手腳。再一點(diǎn)，便是秋家這一代的男丁就剩下他們倆了，這秋笙又是個坐不住龍椅、屁大點(diǎn)事也要滿天下親自跑的主，要是哪天生死間的氣數(shù)不站在他這邊了，只留下一個剛被廢黜的小太子，這大越江山可要交到誰手上？

心知此事若是明面上擱出來，必會引發(fā)一場不小的爭吵。江辰作為一個離棺材板越來越近的老爺子，對這些嘰嘰喳喳的吵鬧唯恐避之不及，原本打算將這事跟秋笙一說，幾個人一起拿定個主意，省得放到朝堂上任憑這幫無所事事的廢物添些茶余飯后的談資。

他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個陶清林，即便此人并無察覺，至少在此事上，他的的確確扮演了一個豬隊(duì)友的角色。

豬隊(duì)友一臉正義地緊盯著秋笙，生怕對方不贊同他的看法，竟開動了眼神攻擊。

秋笙驀然心絞痛起來，除了對待楚翛，他自己也不算是個耳根子軟的貨色，卻也沒這么一身橫平豎直的倔強(qiáng)鋼骨，只要對方不觸碰到他的底線，一般就嘻嘻哈哈開著玩笑過去了。怎么對付這種出口成章的倔驢，他還真沒什么經(jīng)驗(yàn)。

“陶大人快先請起，”他思考不出對策來，決定把鍋扔出去聽聽他們吵架，“諸位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一堆吱哇亂叫的老怪物登時安靜下來，縱然明知此事必將引起軒然大波，但當(dāng)出頭鳥總歸還是要冒點(diǎn)險。

片刻安靜后，左相陸允不慌不忙走到中央：“陛下，依老臣之見，東宮太子不可動。”

眼看著一邊的陶清林就要出來插嘴，秋笙眼疾手快地沖他擺擺手：“為何？”

陸允：“回陛下，陶大人所言固然有幾分道理，但東宮乃是重中之重，焉可僅憑三言兩語、幾回頂撞便認(rèn)定殿下品行不端？說句好聽的稱贊大人您謹(jǐn)小慎微，若是不給您面子，說是捕風(fēng)捉影將小化大亦不為過。說不定殿下正是那兩日受了什么窩囊氣心里不平，這才免不得要在朝堂上掉臉色，陛下通情達(dá)理，理應(yīng)先行到殿下那邊了解情況再做決斷，而不是在此輕信旁人之言。”

他這話說得針對性十足，饒是秋笙不停地?cái)[手也無濟(jì)于事了，陶清林當(dāng)即便拍掌而起：“你血口噴人！”

竟連虛情假意的尊稱都省了。

陸允的目的便是將此人激怒，微微一笑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陶清林，慢悠悠道：“陶大人何必心急？陛下圣明，自會親自決斷，大人這是生哪門子的無名火？況且，陸某此言并非含沙射影，陶大人大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你！”

他說著說著竟有想將此人撂倒痛扁一頓的征兆，秋笙忙遞了個眼神給趙彥，見怒發(fā)沖冠的小陶被制住，秋笙開口堵回了陸允乘勝追擊的后話：“此事暫且一擱，朕自會派人幫忙看著殿下，諸位愛卿大可不必多慮。朕眼下正當(dāng)壯年，又并非有什么先天不足，離咽氣升天還有段時間，朕看著他。”

這下總算沒人吵架了，眾臣紛紛跪倒：“陛下洪福齊天，長命百歲——”

這幫人一旦喊起口號來就是鐵打不動的三遍，秋笙閉目養(yǎng)神半刻，待“萬歲”尾音剛落，便給了眾人又是一記霹靂：“借各位吉言。上次朕前往威州一戰(zhàn)未能及時告知眾愛卿，內(nèi)心實(shí)在過意不去，此次便先行給各位提個醒，等八月十五中秋后兩日一過，朕便即刻動身奔赴江南南大營，京中政事還要諸位多替朕長長眼神…”他一抬眼，見幾乎滿朝官員從大到小一致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再看看江辰、陸允兩人臉上表情，擺明了就要拼死勸諫，也不給他們反駁的機(jī)會，接著道：“不必勸朕，朝中有諸位愛卿，朕心甚安。”

說完，他抬起屁股就走人，留下李辭喊一聲“退朝”就算了事。以他對這幫人的了解，那些一向樂意置身事外的門外人巴不得他趕緊滾蛋，而江辰陸允之類的，多半會晚些時候自己來找他。

順著正門七拐八扭幾下，秋笙在一處隱秘的角落跟早在此等候的連城接上了頭。

連城壓低聲音道：“分派在花都的兄弟眼下正在查，你趕不趕時間？若是時間緊，免不了要放大動作、打草驚蛇，很可能驚動對方。”

秋笙笑著看了他一眼：“還驚動？這都要跟我南北兩路開工了，還能折騰出什么花來？等著我給你擬個詔令徹查花都，高低大小官吏一概不管，鄭南多少能幫著你點(diǎn)兒，有不聽話的讓花都親軍壓下來…還有那南疆巫蠱寨的寨主最近一兩個月可能就會來，我要是去了南大營沒趕上，讓禮部的胡天都和丁谷隨你一起接待接待，及時告訴我，用不上幾天就能回來。”

先前寨主寄來的藥引還剩下大半，配的藥方也十分管用，錦衣衛(wèi)中已經(jīng)幾乎無人受此困擾，連城這兩月忙著在花都跑來跑去，差不多都把這事忘了個七八分，倒先是一愣：“唔…沒大事也不麻煩到你那里，戰(zhàn)場是能分神的地方么？…對，問你個小事。”

秋笙不以為意：“辰良，你什么時候吞吞吐吐像個女人了？”

連城懶得跟他吵：“就那個住在竹屋里的假和尚，是不是去年來的楚…”

“辰良，”秋笙大驚，“你變聰明了！”

這下就是□□裸的人身攻擊，連城四下掃了一圈見沒人，抓緊機(jī)會抬手往秋笙金貴的后背上重重一拍：“怎么個情況？你真是要把人家給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