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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娃皺皺鼻子,撅起嘴來好似要咬住壓在鼻尖的手指。虞子衿覺著自個兒驟然像是化身為護犢子的人了,竟有些戀戀不舍走。可顏老公公在門外站了老大半天了,來意就是為帶他去好好休息休息。茹太后去世了,玄北忙得不可開交,也再三派人傳話來了。他再不走,怕是玄北要來抓人了。虞子衿推門出去時,不光有顏諸。木頭也在。木頭放下一貫冷傲交疊在胸前的手,擺放在身體兩側。他投來一個深深的眼神。虞子衿看得清楚他的眼神。他是在說:我也料不到那小奶娃子會出毛病。我的確誠心誠意還你的恩情。哪怕不盡好,我盡力了。你不要因此疑心我歸罪我。木頭在解釋他絕非惡意叫小奶娃子落下一個花眼病根的。虞子衿也去看他。——我知道的。——戈穎是個好小孩,傻了點,卻沒人忍心害他的。連投毒宮女尚且不忍心無辜戈穎遭受連累,何況是你?我知道你好心好意。二人目光一觸即散,彼此已然明白對方心思。虞子衿偏頭對顏老公公說:“走吧。”走吧走吧,走去正清宮,走去玄北那兒。夜很深了,雨停了。外頭氣很濕重,宛若含淚眼眶。雙腳踩著的地很滑,須得慢慢走。虞子衿極少在夜里走動,這時抬眼四望去,花還是花,草還是草,卻仿佛皆不是白日花草了。他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的宮女太監,見他無不是滿臉驚惶,又止不住翹眼皮轉眼珠子偷偷摸摸看他,好似把他當做稀罕白虎看待。白虎是什么?是兇悍不可招惹的,能看不能碰的,是格格不入的。虞子衿忽然意識到這深宮一夕之間與昔日狀元府融到一塊去了。如出一轍的沉悶,惹人煩躁。他抿起唇,板下臉,抬腳啪嗒啪嗒跑起來。跑起來時是會帶起一陣風的。這股風不夠強盛,還帶熱氣,吹動發絲飛往。反倒叫虞子衿想起數月前出征塞北,玄北帶他騎馬飛馳。萬事萬物統統不顧好壞拋在身后,迎面而來的風無論多凌冽寒冷也刺不如骨髓寒不了熱心。你在風里跑,你不再是一個沉重的人。張開兩只臂膀,依稀有抱住一切好事物的豪情壯志。人不再是人,能做鳥,一瞬騰空而起,自由自在地飛。飛離這狹隘如金絲籠的一方天地。他氣喘吁吁沖進正清宮,心里頭正盤算著問問玄北還能不能有一回御駕親征了。正清宮里,一個老臣正說道:“……丞相大人已有兩三日稱病不上朝,昨日卻有人見牯夏拉王爺出入相府,二人說說笑笑走出來,似乎不大見丞相面有病色。雖傳言不可盡信,又有一句事事總非空xue來風。不知大王如何打算?”竟是談及虞清安。虞子衿立刻猜想虞清安那日之后避玄北不見了。虞清安沖口而出二字仰慕泄露心意,玄北卻避之不談,面色如常過頭。于是虞清安方知曉原來這份情早早被玄北看透。玄北不提不說破,正是對他毫無心思。以虞清安那個不解風情又正派凜然的性子,應當是極為羞恥的。他會羞恥他滿口家風門風意圖接虞子衿出宮,到頭來不過是出于嫉恨。也會恥辱自身為國為民赴湯蹈火的忠誠里偏偏雜進去幾分深情,耿耿忠心全毀了。虞清安會羞恥的,羞恥他淪落到如同后宮女子一般也踩入吃味的泥潭去。虞子衿知道他會羞恥,恐怕此時連出走的心也有。畢竟虞清安執拗。虞子衿唯一不明的是,他為何會與牯夏拉纏到一塊去?除非虞清安仍是中意玄北,這份中意遠超他可控的羞恥。中意壓倒羞恥,就指不定會鬧出什么大事來了。虞子衿愿意聽一聽玄北如何打算,卻只見玄北一手扶額,揮了揮手。老臣遵旨告退。他經過虞子衿身旁時有一個很冷的眼神。虞子衿察覺到老臣不把他當作白虎看,而是狼。生性暴戾狡猾、需小心翼翼趕出家門以防萬一的狼。虞子衿跑到門邊堵住老臣,贈回去一個兇巴巴的瞪眼。他可不許任何人這樣看他對他,叫他受委屈。老臣猝不及防被驚嚇,險些腳一滑要摔下。虞子衿哼了一聲,再朝玄北跑去。他定在玄北身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意識到玄北并非想象中的難過。玄北實際上是一個心很細的大王。此番喪母卻沒有十分陰郁模樣,說來有點出乎意料。虞子衿仔仔細細看,情理之中捕捉到玄北藏不住的疲倦。并非通宵達旦處理事務的疲倦,不是眼下蟄伏的一小片烏黑所代表的那一種。他是老了。面向無絲毫變化,他的心一夜之間老去了。仿佛茹太后連帶大半年輕意氣一塊兒死去,他猝不及防蒼老下來。從此往后,生不再叫他歡喜,死難叫他傷懷。人一旦老了,萬事皆淡了。虞子衿不知若戈穎死去,是否他也將如此。虞子衿又有些難過起來。他伸手輕輕去碰玄北兩道鋒利濃眉。玄北微微低下頭,俯下上身,猶如獅虎收起獠牙,友善的任膽大妄為的貓崽跌跌撞撞擠進他懷里取暖。誰也不出聲。玄北伸出兩條手臂環過虞子衿的腰,雙手在背后扣死。它們像宛若巨樹要投下陰影,雄鷹張開憑大的雙翅,一心一意要守護住一個人。想給他喜樂安平。不夠,非得給他榮華富貴。艷俗的金銀珠寶配不上他絕代風華。思來想去,不如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低下驕傲頭顱,雙手捧住掏出來的心,給他吧。一切給他。可是他護不住他。可是誰也護不住誰。玄北試圖護住虞子衿。無論如何也容易百密一疏。況且護住人不管用。有人活著如死,有人死卻長存。于人而言,身子能否安好是第二事。脆弱的眼及心能否安好才是頭等重要的。他護不住。只因為,從未有人生到死是永不長大的。長大往往是苦帶來的,逃不開,避不掉,無處不在。打從娘胎中呱呱落地就起步了,再也停不下去這條路。要么走下去,要么死去。玄北心想大抵許多人長不動了,便抉擇去死。談不上軟弱,這不過是抉擇。有人不怕苦,咬牙活下去;有人怕了苦,他不是怕一時之苦,十有八九是看透一重苦過還一重,如千百重山。誰也不要怪誰窩囊。有時不是單單翻不過這一座山,而是絕望于無窮無盡沒有源頭的山。虞子衿則想要依靠天真的豁達通透去拉玄北一把,不要叫玄北徹底沉淪在暗無天日的斗爭漩渦去。不忍心他對背叛與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