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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被汗浸濕的衣衫貼在他脊背上。他瘦長的手揉著自己的額頭,煩躁地想大約是即將到達楚地,所以才夢到母親了吧。他好多年沒有見過虞夫人了……這次巡游天下,也是太子為他爭取的一個機會。他若是路過楚地,便能偷偷去看望自己的母親。 世人皆說周天子囚禁虞夫人于丹鳳臺。 但世人不知,虞夫人是自己不愿出丹鳳臺,不愿見周天子一面。她是自甘被囚,永遠與周天子堵著那口氣,誰也不認輸。 范翕輕輕嘆了口氣,他坐在榻上,背靠著身后墻板。船只搖晃,在夜里也緩緩飄行著。窗外雨聲沙沙,范翕擁被而坐,想著夢中的母親。他面色微微發白,手指攢緊身下錦被,心里茫茫然的,知道自己終是違背了虞夫人對他的希望。 他一直很努力地去做一個溫和有禮的公子。 本性的扭曲陰狠,卻會時不時地占上風控制他,讓他忍不住想施虐,想坑殺那些欺辱過他的人。 這次巡游天下,碰上了玉纖阿……她幾乎將他性格中惡的那一面,全都引出來了。他像是瘋了一樣,深深為她著迷。他先前就覺得玉纖阿是上天為他選出的最符合他審美的女郎,現在知道她心機深沉,他仍然要承認他喜歡她這樣的一面…… 可是她要被獻給他父王。 他與她私通,禁忌又刺激。他無法抗拒她對自己的吸引力……但他最近噩夢連連,總是夢到母親背對他,說再也不認他的情形。 他母親可以接受一個出身奴的玉女,卻無法接受一個自己兒子與父王搶奪的玉女。 他若是非要得到玉女,就如吳王所說,虞夫人會對他失望至極,與他恩斷義絕……他知道自己的這段感情是錯的,不應該的。他不敢任性妄為,要虞夫人失望,要虞夫人再也不認他…… 范翕迷茫地,目中若水一般清瑩剔透。他安靜地在黑夜中坐了許久,巨大的惶恐堵塞他心房。他并不怕背了人倫,他只怕自己的母親恨他……終于,范翕閉了目,長睫輕顫,眼角濕潤無比。 他低聲:“我錯了,我會與她分開的。母親,你不要不認我呀。” 他喜愛玉纖阿,但此時玉纖阿在他心中地位,并不如虞夫人重要。 -- 玉纖阿何等敏感。 她察覺到最近見范翕的次數寥寥,二人同在一艘船上,她竟然會見不到他幾面。偶爾在船上遇到,他也是行色匆匆,一閃而過。偶爾目光對上,他眼神躲避,快速移開。玉纖阿若有所思,疑心范翕是否在躲著自己。 他想與自己斷了往來? 玉纖阿垂下眼,心中難說是什么感覺。 五日之后,他們一行人下了船,到了吳、越、楚三國的交界處。當夜越國臣子離開,公子翕為其踐行,辦了大宴。玉纖阿如今身份為吳國王女,自然也會參加。玉纖阿坐于自己的方案前,目色柔和地看著范翕和那些臣子談論政務。中途舞女在座位中央空地前獻舞,舞女們身姿曼妙,舞姿極佳,看得人賞心悅目。 范翕眼中帶著禮貌的笑,側頭與越國臣說話。玉纖阿盯著他的酒樽,見他雖抿得淺,加起來卻也喝了不少。玉纖阿看他面色越來越白,唇越來越紅,時而扭過頭掩袖。玉纖阿心知肚明,她側頭,招手一侍女讓去準備醒酒湯。 恐范翕堅持不住。 再有一臣子要向范翕敬酒,看范翕面色蒼白,玉纖阿心中一頓,她靜默了一晚上,首次起身持酒樽,向那大臣敬酒:“妾身敬使君一杯。” 越國臣眼微微一亮,緊張起身。吳國送往周洛的這位王女美麗自是不說,然此女嫻靜無比,如工筆畫般優雅沉默,總是很少說話。玉女這樣安靜,她相貌溫婉似云中月,越國臣便不敢褻瀆了她,不敢主動與她搭話。此時玉女第一次開口,越國臣自然要喝這杯酒。 范翕趁此機會離席了。 玉纖阿言笑晏晏地應付完了這一遭,她語調輕柔和順,說話讓人如沐春風,偏又有主意,不肯與這些大臣說太多話。一會兒,舞樂聲高,玉纖阿便尋了個他們不在意的機會退下了。那去端醒酒湯的侍女已回來,玉纖阿接過湯水,向范翕離開的方向尋去。 并不難尋。遠遠的,玉纖阿看到范翕與泉安坐在一棵樹下,范翕難受地仰頭靠在樹干上,泉安低頭和他說話。泉安一扭頭,看到了玉纖阿,眼睛一亮:“女郎,你端來了醒酒湯?” 玉纖阿含笑點頭。 她目光敏感地捕捉到側著臉的范翕好似僵了一下。 泉安一笑,將位置讓了出來,自己離開去盯著防止這邊二人被人看到。月下樹影婆娑,玉纖阿跪到范翕身邊,觀他臉色后,她看他好似很難受,便輕輕一嘆,道:“何必逞強?” 范翕閉目不語。 玉纖阿低頭舀了一勺湯,向他唇邊喂去。 范翕卻一僵,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玉纖阿睫毛輕輕顫一下,仰頭詫異看他。見他低著頭,躲過她視線,聲音低柔道:“我自己喝。” 玉纖阿:“哦。” 她手中的藥碗被端走,她跪在他身邊,見他不拘小節、如吞酒般仰頭將醒酒湯一飲而盡。脖頸高揚,喉結輕滾。他喝完藥后,長袖搭在了玉纖阿放置于膝上的手臂上。范翕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手臂,袖子不挨她。 玉纖阿沉默地看著他。 她緩緩開口:“你在躲我?” 范翕立即:“何出此言?” 他反應這么快,玉纖阿盯著他,便輕輕笑了笑。她再開口說話時,聲音便冷淡很多了:“何必與我裝模作樣呢,公子?你覺得我是麻煩,想遠離我,直說便是。這樣不露痕跡地刻意與我越走越遠,換一女郎,不得患得患失,被你態度所傷么?我倒是無所謂些。你直說你我就這樣斷了,你知我心冷,我并不會糾纏你的。” 她兀自笑了笑:“我本就不會與你有什么,你怕什么?難道你以為你有一未婚妻,我心中毫無芥蒂么?其實這樣斷了也好,你不必與你父王爭我,我不必與一陌生女子爭你。我生平,最厭的也不過如此了。” 范翕抬了眼,看向她。他聲音沙啞:“玉兒……” 他眸子黑漆漆的,盯著她的目光跳躍。他身子輕輕向前一傾,但又在半途上頓住,不敢上前。 玉纖阿輕嗤:“你不過如此。” 她起身拿了藥碗便走,范翕伸手想攔她,卻又怔忡。他看她長衫飛揚,雪白發帶與粉色裙裾交織一處,背影婀娜,她走入月光中。清清渺渺,如夢似幻……他怔怔地望著她背影,為她背影所迷,卻又不敢起身去追。 心里且有些委屈,有些憤怒。 想到底是誰將二人關系變成這樣的? 如果不是她欺騙他,她早就被自己帶出吳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