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丟骰子，開門，沖出門去，再關(guān)門，這便從上天庭溜之大吉了。然而，他萬萬沒料到的是，關(guān)門之后，再一轉(zhuǎn)身，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就是一腳踩在一只新功德箱上，赤著上身、正在擦汗的花城。

“……”

“……”

“……”

一間破破爛爛的小小菩薺觀，哪里容得下這么幾尊大神，謝憐感覺就要窒息了。而屋子外面還有個鬼附身的在渾然不覺地嚎叫，制造噪音：“谷子~過來給爹捶捶腿~”

半晌，花城才把正在削木頭的厄命隨手一丟，微微挑起一邊的眉：“……？”

他那赤|裸的半截身子，膚色和線條都漂亮至極，奪目至極，晃得謝憐眼睛都要花了，分明什么都沒看清，卻止不住的血氣上涌兩眼發(fā)黑。謝憐連滾帶爬攔到他身前，張開雙臂擋住明儀和師青玄的視線：“閉眼，閉眼！快閉眼！”

那兩人的臉都凝固了，神情詭異地看著他們。花城把手放到謝憐肩上，好笑一般地道：“……哥哥，你緊張什么。”

謝憐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啊，他緊張什么？花城又不是大姑娘，干活赤個上身怎么了？

但他還是沒把雙臂放下來，盡量把花城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道：“總之……你先把衣服穿上。”

花城聳了聳肩，道：“嗯，聽哥哥的。”說完，便從容地拿了件衣服，慢條斯理地穿上了。

看他那一派泰然自若行云流水，師青玄訕訕地道：“那啥，打擾了，沒想到你們……哈哈哈，還挺，哈哈哈。總之就是，哈哈哈。”

“……”謝憐道，“大人，你要說什么就直說，有什么誤會我也好解釋清楚。不要用哈哈哈來代替好嗎……”

時間緊迫，裴茗怕是待會兒就要來查，菩薺觀必然留不長久，明儀放下師青玄就在地上畫起了縮地千里。謝憐正待問他們要去哪里，忽聽花城在他身后嘆了口氣。

謝憐想起他對自己說過不要再靠近風(fēng)師他們的告誡，忍不住轉(zhuǎn)過身，道：“三郎，抱歉了。”

花城已經(jīng)把衣服穿好了，道：“我早知你不會袖手旁觀了。”

頓了頓，他又微笑道：“不過，哥哥為何要對我道歉？你只記得前幾天我說的一句話，難道你忘了，我還對你說過另一句話嗎？”

謝憐微微一怔，心道：“哪句？”

忽然，他想起來了。

是在青鬼巢xue的那一夜，花城說的那句：“你只管做就是了。”

記起來之后，謝憐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只是，突然很想為花城做些什么。但一時半會兒，怎么也找不到他能做的事，憋了半天，忽然瞥見花城紅衣的領(lǐng)口，道：“等等！”

說完沖上去幫花城整了整衣領(lǐng)。原來，方才花城隨手穿的衣服，沒把衣領(lǐng)翻好。整理完畢，謝憐端詳片刻，笑道：“好了。”

花城也笑道：“謝謝。”

謝憐心中小聲道：“我才是。”

那邊的兩個人似乎都沒法兒看這邊了，連明儀手下的圓都沒那么圓了。待到他畫好了陣，再打開門，謝憐還以為會看到什么陰森洞府或是巍峨宮殿，誰知，門外竟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遠處是幽幽的青山和綠竹，一群農(nóng)夫零零星星在田地里勞作，還有一頭油光水滑的壯碩黑牛正在犁地。

這光景，他險些以為還在菩薺村，不禁愣了一下，而明儀已經(jīng)背著師青玄走了出去。他還未邁開步子，花城也先他一步出門了。

四人兩兩行于田埂之上，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頭黑牛似乎一直在盯著他們。行了一陣，找到一間小茅屋，四人進去坐了，師青玄這才終于吐出了一口氣。

謝憐道：“不用再跑了嗎？萬一裴將軍趕到這里？”

花城看了一陣外面，尤其是那黑牛，關(guān)了門，輕描淡寫地道：“放心。這地方的主人他不敢惹，來了也沒有好果子吃。水橫天也不會輕舉妄動。”

謝憐想了想，還是道：“三郎，這事亂糟糟的，恐怕在上天庭牽涉甚多，你還是別跟過來了。”

花城卻笑道：“上天庭怎么樣可不關(guān)我事。我不過跟著你隨隨便走走看看罷了。”

忽然，師青玄道：“你們都別跟過來了。”

屋內(nèi)其他三人都望向他，師青玄道：“太子殿下說得對，這事亂糟糟的，牽涉也多。我就關(guān)這里不出去了。各位朋友不用再幫了，到此為止吧。”

謝憐卻緩緩地道：“風(fēng)師大人，要不要到此為止，你說了不算，水師大人和白話真仙說了才算。”

聞言，師青玄臉色一僵。

謝憐又道：“風(fēng)師大人，我問一個問題，你莫要見怪。”

“什么問題？”

謝憐道：“你和水師大人，是否有什么把柄被那白話真仙抓住了？”

師青玄面色微微發(fā)白。

本來，傾酒臺那夜，謝憐已經(jīng)設(shè)好了極為牢固的防護陣，只要師青玄不開門出去，他就不會受害。然而，為何他要主動開門？

除非，某人在對他通靈時，第一句一開口就直接拋出了那個把柄，使他沒有反抗的余地，也不敢聲張，不得不照對方的指示去做。

謝憐在桌邊坐了，道：“我更偏向于是水師大人的把柄。因為，我相信，無論原先發(fā)生了什么，您本來是并不知情的。”

所以，知情后的反彈才如此劇烈，乃至于對上天庭產(chǎn)生抵觸情緒，寧可下人間去做散仙游道，也不肯留在上天庭做神官。

明儀皺眉道：“什么把柄？”

師青玄又不是冤大頭，如果是被害被陰失去了法力，正常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憤怒至極、追查真相、暴打真兇。然而，這些他統(tǒng)統(tǒng)沒有，憤怒是有了，卻不是對白話真仙，而是對自己的哥哥。對旁人說的，則是“到此為止”。

這當(dāng)然是完全不正常的，只有一種情況例外——

師青玄的飛升，原本就不正常！

逆天改命，把一個原本不能飛升的人捧上神壇，這簡直膽大包天，大逆不道，謝憐還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若是屬實，捅出去了，必將掀起軒然大波。試想，人人都想飛升，人人都可以使用這種手段，天地間秩序豈非蕩然無存、一塌糊涂？

這個猜測雖然匪夷所思，卻越想越合理。師青玄自從出生開始起就被白話真仙糾纏多年，唯一擺脫的方式就是飛升，而他恰好真的飛升了。就在短短幾年之內(nèi)，一對親兄弟接連飛升，這真是天大的美事，也是天大的巧事。

謝憐絕不想質(zhì)疑師青玄飛升的事實，可是，如果風(fēng)師是自然飛升的，怎會如此輕而易舉地便被抽干法力？若妖魔想把一個神官變成凡人是這么容易的事，早也不知道有多少神官被這么報復(fù)了。

除非，他原本就是凡人。除非，當(dāng)初風(fēng)師飛升時，水師動了什么不干凈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