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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妃恍若未聞,毫無征兆地甩開她的手,調轉方向。荷葉紗裙被道邊的花枝勾住,她無心取開,拽著裙子直接扯斷花枝,顧不上摘掉,帶著殘枝奔入紫微殿。 因著長華宮和東宮先后出事,宮里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被調過去幫忙,這座被稱為“帝京城的心臟”的紫微殿,反而空無一人,足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殿宇內,每一聲都顯得格外綿長悠遠。 小宮人戰戰兢兢點燃燈籠,哈腰走在前頭,給王太妃引路。 光潔的大理石鋪地,碗口大的一點橘光朦朧其上,緩緩向前移動,飄渺得仿佛一盞引魂燈,照出衣裳下擺經緯間的金銀絲線。 大殿內雕廊畫棟,光線雖昏暗,那種至高無上的威儀依舊掩飾不住,充斥而來。 這些本該都屬于她的兒子,卻被一個小人搶走。 王太妃兩手在袖底緊緊交握,深吸口氣,道:“兒啊,母妃等了這許多年,終于將害你之人毒|殺,你可安心了?” 呼—— 狂風拍打軒窗,燈籠里的火光滅了,大殿驟然陷入黑暗。小宮人嚇得甩了燈籠桿兒,抱頭縮成團,瑟瑟發抖。 王太妃不耐煩地踹開她,瞪道:“沒用的東西!既然這么害怕,還不快打發人去潞王府,讓他們夫妻倆收拾收拾,趕在其他皇子過來前速速進宮。” “奴婢這就去,這就去。”小宮人揉了揉被踹疼的心窩,連滾帶爬地往外走。 王太妃不屑地“嘁”了聲,就著窗外傾斜進來的月光,凝望上首金碧輝煌的龍座。 “我的兒,我知你是嫌母妃動作慢,拖到現在才替你報仇。不怕,母妃還有后招。狗皇帝讓你尸骨無存,母妃也不會讓他安葬在皇陵。” 龍座上仿佛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正緩步登上那至尊之位,回眸沖她微笑。 王太妃睫尖一顫,眼眶濕熱,隔空朝他顫巍巍地伸出手。 “我的兒,等你那五侄子一繼位,我就去同他說。他那么恨自己的父皇,一定會同意的。”她瞪大雙眼,渾濁的眸光熠熠生輝,面肌抽搐似的,扯起個詭異的微笑,夜幕下森然可怖,“你放心,不管是皇帝皇后,還是太子和太子妃,但凡阻撓你的,母妃一定將他們統統除去。” “哼,恐怕沒這機會了。” 伴隨一句渾厚話語,大殿四面燈火驟亮,人影消失。她受不了這光線,本能地閉上眼,抬袖擋在面前。腳步聲雜沓涌入大殿,冷兵器碰撞的聲線格外刺耳。 王太妃心頭打了個突,慌忙甩開袖子,瞇眼瞧去。 但見大殿已被錦衣衛和禁軍團團包圍,劍鋒對準大殿正中,寒光凜凜,砭人肌骨。滿朝文武皆著官袍,肅容站在門口。 中有一人抄手立在最前頭,戴冕冠,穿玄色織五章寬袖袍,玄紞垂青纊充耳,斜切過兩腮,光亮處俊朗的五官清晰深刻。 王太妃一時恍惚,以為是自己的兒子著太子衣冠,回來了繼承大統,破涕為笑,緊幾步上前,可看清楚來人后,身形霍然一滯。 “戚北落......怎么會是你?你不是已經......” “已經死了,是嗎?”戚北落抻了抻方才被顧慈壓麻的胳膊,翹著嘴角,無奈地搖搖頭。 小姑娘就是故意的,之前躺在床上的時候,說怕傷到孩子,香噴噴的就是不肯讓他抱,知道王太妃來了,就一把扯過他胳膊,毫不客氣地壓在腦袋下,趁著裝死不能動,存心難為他。 真是越發大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雖然他也從來就沒打過......這樣下去不行,待會兒回去可得好好親回來。 “沒能如太妃所愿,不光孤沒事,太子妃沒事,父皇和母后也都無恙。倒是太妃自己......”戚北落冷哼,乜斜眼,悠悠轉動指間玉扳指,“謀逆和弒君的罪行,太妃親口承認的,大家可全都聽見了。” “父皇已經遣人去查抄王家和潞王府,單就這一項謀逆之罪,便是皇祖父那塊免死金牌,也救不了您。” 突然間天地反轉,王太妃一時間接受不過來,腦袋里突然架起無數風車,嗡嗡轟鳴。夜風從窗外輕輕一吹,她身子便跟紙燈籠似的,搖搖欲墜。 “陛下呢?他怎么沒來?馬上讓他來見哀家,哀家有話跟他說。” 戚北落略略牽了下嘴角,“父皇他不愿見您,哪怕瞧見您一根頭發絲兒,他都嫌惡心。” “惡心?”王太妃仿佛聽見了平生最大的笑話,捂著肚子“喈喈”大笑,“什么不愿見哀家,呸!是沒臉來見哀家吧!” 在場朝臣見她這形容,紛紛交頭接耳,戳她脊梁骨,嗤之以鼻。 她卻恍若不知,目光惡狠狠掃來,眼底充滿爆裂的血絲,“你們可都知道?咱們這位陛下當初為了坐上這位子,都干了些什么?” 事已至此,她也沒什么好顧及的,索性破罐破摔。就算要死,她也要拉上個墊背的! “他將他弟弟推入太液池,活生生給淹死了!這樣的人,你們竟還說他是明君?你們捫心自問,他究竟明在哪!” 話語鏗鏘落定,四面悄然,蓮臺上的燭火忽地爆了下燈花,墻上黑影幢幢晃動,宛如百鬼夜行。 此等皇家密辛當真聞所未聞,在場所有人都齊齊瞪大眼睛,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望向戚北落。 戚北落望著王太妃,眸中云霧繚繞,微微瞇了瞇眼,濃睫下陡然迸出一道刺目的光。 王太妃無端心慌氣短,強自梗起脖子叫囂,“怎的?哀家說了實話,可是招你們難受了?” “那倒不是。”戚北落一笑,慢慢悠悠從袖子里摸出一道明黃色圣旨,瞧質地應該有些年頭,不是當今圣上寫下的。 “關于這事,父皇本來答應了皇祖父,即便帶進棺材也不會說,可現在......”他一揚手,將圣旨拋到王太妃腳下。 “太妃自己看吧。” 圣旨在地上緩緩鋪展開,王太妃不經意一瞥,瞳孔驟縮。 是先帝的字跡,她化作灰也認得。 目光下移,再看上頭的內容,她頓時短了呼吸,抓起圣旨細看,眼珠子幾乎貼到字上。腳底一陣虛浮,勉強趔趄了兩步,終于轟然癱坐在地。 第92章 “皇祖父的字跡,太妃應當認得吧。父皇在皇祖父病榻前發過毒誓,絕不會泄露此事,孤可沒有。” 月光下,戚北落棱角分明的一張面孔,泛起淡淡冷色,“誠如太妃所見,當年下旨秘密處死皇叔的,正是皇祖父他自己。” “不!” 王太妃手足冰冷,面白若紙,指著戚北落大叫一聲,“是你!一定是你!你偽造了這道圣旨,你和那狗皇帝一樣,害死我兒,現在又妄圖來挑撥我和先帝的關系,你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