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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朝露山河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

分卷閱讀3

    不急不緩,這中間卻有低沉清潤的人聲響起:“先生不必多禮。”

荀未聽得一愣,一時忘了動作。這一聲先生倒叫他想起了先帝時,面對的還不是如今九五之尊的皇帝,而是當年四皇子的情景。

那時殷長煥這個名字雖然尊貴,卻還不是禁忌。荀未擔任他和五皇子,也就是當今賢王的啟蒙先生,卻實在也沒什么能教給他們的,只好采取放養措施,再強行解釋成高深的教育方法。所幸兩個皇子依賴強大的天賦,在此人辣手摧花之下依舊頑強地沒有長歪,修身治國門門優異,一個成了朝中眾人公認“望而生畏”的一枚炮仗,指哪打哪哪兒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連荀未這個曾經的先生都不能幸免于難;另一個,則登上皇位坐擁江山,不動聲色地收攬大權。

如今群臣面前都是聽他公事公辦地叫“愛卿”,難得私底下還能聽到一句先生。

荀未想至此,心下嘆了一口氣,直起腰背,卻仍是跪姿,目光垂落在屏風上的金鸞上,道:“不知陛下召見前來可有要事?”

他本意是怕被算賬,先放低姿態事先擺出個誠心認錯的樣子,也好到時不被罵得太慘。但屏風后的人此時卻誤解了他的意思。

殷長煥趴在池壁上,漫不經心轉過目光,聽見他這一句卻瞇起了眼睛。只怪荀未用的語氣太板正,聽上去仿佛是故意不起,反而質問他無故召見一般。

殷長煥手指緩緩叩了兩下池壁,盯著那人屏風和水汽后模糊而端正的身影半晌,才道:“雖不算朝中要事,但卻與太傅有關。朕前段時間聽聞先生冷天腿寒不能行走,太醫說溫泉療養是最好,朕便令人尋了這處天然泉眼,改建了行宮,離太傅府不過半刻行程,先生日后腿寒發作,無須通報,可直接來此。”

荀未聽完半天沒反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腿寒是什么。實在是他前段時間在殿上被圍堵得受不了了,回家被子悶頭一蓋,推作天冷了年紀大了腿寒發作,翹掉了三五天的早朝。這么說來,這座行宮豈不是為他而建,真是好讓人受寵若驚。

荀未愣了一會回過神,又緩過味兒來了。

帝王之術,當然不能他說什么你信什么,荀未好歹在官場浸yin二十年,這樣的缺心眼是絕對不會當的。但他一時也想不出背后真正的原因,只好先順著殷長煥的話強行感恩戴德。

正措辭間,卻聽見屏風后一陣窸窸窣窣,有腳步聲緩緩行來。皇帝陛下在他愣神的時候已經起身,自力更生穿好了衣裳,正朝他走來。

荀未連忙伏下`身去道:“臣謝陛下恩典,老臣病軀勞煩陛下如此憂心,實在是擔不起。”

腳步就停在他身前不遠處,站定了。殷長煥垂眼掃過他衣領后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頸,不急不緩道:“太傅謙虛了,何況,先生容顏二十年如一日,怎能稱得上老?”

荀未心里打了個突,不由心虛起來。

他初下凡間時司法天神轉世而來的殷長煥剛出世,故而先遇見的是先帝,雖說不能擅自動用仙術,唬個凡人還是綽綽有余,如此收入帳下,及至后來擔任太傅,人間歲月流逝于他實在與天上時沒有區別,也就完全沒有考慮過容顏老去的問題。等到留神過來時,先帝已經去世,他頂著一張二十歲的臉頂了十幾年,也不好一朝之間幻化成老頭子,只好就這么著,至于流言蜚語,左不過名聲已經臭成這樣了,再加點什么靈異因素他也已經完全看破紅塵了……

聽聞殷長煥腳步轉向一旁的躺椅,荀未心里舒口氣,直起身來,皺了皺眉,義正言辭道:“陛下莫要取笑,紅顏枯骨,即便一時不敗,也遲早化作塵土。臣雖已老邁,卻也不必如此嬌矜。”

按凡人的壽命來說也不過四十,就大言不慚老邁是不是有點順桿爬……荀未自覺失言,但剛才的發言太正直氣氛太肅穆,他也不好自掀臺子,只好強裝鎮定地跪在那,等著皇帝陛下發話。

誰知殷長煥半晌沒動靜,荀未斗膽抬眼瞥了他一眼,卻見他斜倚在躺椅上,烏發流瀉一肩,再往上,便猝不及防正對上一道視線,好似已經凝聚在他身上多時,水霧隱隱縈繞間竟叫他驟然心驚,只一眼便不敢再看。

前言已述,二十年朝堂中荀未倒也還算得上個翩翩佳公子,自打四皇子出世以來,人民群眾審美風起云涌簡直不亞于朝中爭斗,皇帝能穩拿桂冠甚至荀未也要被壓一頭,可見此刻看去頗有一種觀賞浴后美人之感。

但荀未卻并非為此,在繚繞的水霧間,他竟一剎那生出了還在天庭的錯覺,那一瞬間看見的仿佛不是人間的帝王,而是九天之上無心無情司掌天規的正法天神。

在荀未殘余的記憶中,他只見過那位神明寥寥幾面,無一不是遙遙一眼便被那人身上冷淡威壓的氣勢震得退避三舍,別說褻玩了,諒是遠觀天庭都找不出幾個有此能耐。

念及此,他心中有一個疑問實在是憋不住。既是無心無情冷血鐵腕,一切唯天規是從,他怎么會知法犯法,得此亡國之君一劫呢?荀未失去大半記憶,連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兒都不記得,自然也不無從知曉答案,他拼湊寥寥無幾的記憶碎片,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是方才那一眼,他卻也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殷長煥的目光里,硬要說的話,似乎是比以前多了什么東西。也許是今世為人,rou`體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了?可是為什么盯著他,難不成他剛才反駁他揭露他的陰謀惹得皇帝不高興了?

荀未心中簡直以頭搶地,就算再世為人又怎樣?還是一個德行,只知道閉著嘴陰沉沉地瞧人,猜不透啊猜不透。

他使勁皺了皺眉,努力鼓勵自己抬起頭來,神色嚴肅:“陛下?”

殷長煥觸到他的目光,不閃不避,直直看回去,道:“朕記得很清楚,十幾年前初見太傅起,先生便是這副模樣了。”

荀未無奈了,這話題怎么繞不過去了?難不成皇帝陛下今日是非要問出他維持容顏的法子嗎?年紀輕輕的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殷長煥自然不是想些這種有的沒的,但他嚴肅臉下想的事跟這個比也實在好不到哪里去。他只是隔著重重水霧見那人,忽然就想起一件陳年舊事來。

那人在雨中撐著傘遙遙望來的身影,那時也是這般被雨勢沖淡得模糊,穿著青衫好似雨中一桿翠竹,越摧折眉目越清晰,雨聲淅淅瀝瀝長短可聞。幼時的他跪在雨中淋得濕透,抬眼見他也是如今一般神情,皺著眉,神色卻有些無奈和溫潤,仿佛傳說中的謫仙或某種靈性的精怪。

自那年起一記便是十幾年,本以為會沖淡在記憶中,卻不想那人容色半分未曾改換,回憶中的神情反倒越勾勒清晰。有時殷長煥見他在眼前,會電光火石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