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行人也無，李仗香耳朵里聽見的是雨水砸在各種東西上發(fā)出的巨響，霹靂啪啦的聲音擾得他神志有些不明晰起來，他身上又涼又濕，心里想著兒子憋著一股勁往前走，待得上橋，已是走得氣喘吁吁，他被雨水砸得瞇縫著眼睛，眼里白蒙蒙的全是雨，忽然頭頂上一黑，他一愣，就覺得有人將他扶了一把，還不及反應(yīng)，已經(jīng)讓一個男人拖進(jìn)懷里了。

鄔光霽叫了李仗香一聲發(fā)覺對方?jīng)]聽見，就跑了幾步上橋去用傘幫落湯雞似的李仗香擋雨，他將李仗香扶一把，李仗香回頭依稀認(rèn)出居然是鄔光霽，心中不知什么緣故先松一口氣，鄔光霽見他要倒下，順手摟著李仗香的腰，叫道：

“奉醇？奉醇？”

李仗香只覺身上涼得很，而鄔二少爺?shù)纳砩虾苁桥停字槡馊粲谓z叫一聲“鄔二少爺”，天邊則劈過又一道響雷——雨水又開始變大了。

鄔光霽手里摟著李仗香不胖不瘦，摟著恰到好處的腰，夏季衣服不厚實，兩人此刻濕噠噠貼在一塊兒，鄔光霽攬著李仗香往回走，只覺李仗香涼涼的肩背還有胯骨臀部隔著衣料在自己身上磨蹭，他手上的傘在這種大雨里護(hù)他一個人還馬馬虎虎，兩個人同時打一把傘就跟費勁，鄔光霽便理直氣壯將李仗香往懷里摟，那油紙傘就像是七零八落的枯葉一樣在小巷里被初秋的雨水向前沖。

李仗香的病壓根沒好透，讓涼雨一淋就覺不得勁。鄔光霽將他弄回竇家，不顧三七二十一現(xiàn)將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除了，而后整個人塞進(jìn)被窩里。

李仗香冷得直打顫，有氣無力地招呼小豆兒道：

“豆兒，你去生個火盆。”

小豆兒去廚房找一圈，回來抽泣著和李仗香說：

“火盆沒了，早讓壞人搬走了。”

鄔光霽見李仗香冷得厲害，就對小豆兒說：

“豆兒，你去廚房將爐灶燒起來，我抱你爹去烤烤火。”

待得爐火燒起來，鄔光霽將床上讓棉被裹得像是繭子似的人打橫抱起來跑到廚房，小豆兒將稻草和柴火鋪開，鄔光霽將李仗香放在爐灶前邊。

如此過了一會兒，李仗香似乎緩過來一些，不過臉依舊白得嚇人。小豆兒拿著火鉗盡量將爐火撥旺一些，鄔光霽笨手笨腳從外面弄了一鍋水燒了一大鍋姜湯，問小豆兒家里有紅糖沒有，小豆兒拿起灶臺上的瓶瓶罐罐挨個搖一搖，這些罐子搖起來里頭都靜悄悄，只有一個不是啞巴，打開一瞧卻見里面裝了一小把粳米。

鄔光霽等生姜水放涼一些就扶著李仗香往他嘴里灌，李仗香的頭發(fā)依舊濕漉漉的，還狼狽地沾了草屑木屑，可那雙烏濃的眉眼絲毫沒讓雨水洗去一分顏色，李仗香皺著眉頭將一大碗辛辣的生姜水灌下大半，搖搖頭，半是呻吟半是哀求地說：

“鄔二少爺，我喝不下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依舊輕飄飄的，配上那副虛弱模樣，就和撒嬌似的，鄔光霽將碗放到一旁，等到李仗香唇上終于有些血色了才抱著人回屋里去。

鄔光霽這一日歸家甚晚，到家時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候，家里人都奇怪小少爺大雨天跑去什么地方了，鄔光霽不樂意扯謊，推說有事先回了屋。

這一場雨水下得沒完沒了，次日鎮(zhèn)子幾乎是讓水給淹了，水深處到成人膝蓋那么高，鄔光霽放心不下李仗香，生怕他真死在家里，于是撩高褲管，一手打傘一手提鞋，光腳踩水往竇家走。

不出鄔光霽所料，體弱多病的豆兒爹果然沒能起身，鄔光霽進(jìn)屋將椅子拖到榻邊上，抬手摸摸李仗香的額頭，發(fā)覺有些低熱之后，一聲不吭起身出門去街上敲醫(yī)館的門板。

今日雨大，街上沒什么人，醫(yī)館壓根沒開張，醫(yī)館的大夫?qū)㈤T館揭開些，瞧見門外是個白臉俊后生，他微微驚奇，小眼向著鄔光霽上下掃視，認(rèn)出是鄔家人以后嚇一跳，連忙將赤腳的鄔二少爺迎到店里，問道：

“鄔少爺，您來小店是來看病還是抓藥哇？”

鄔光霽道：

“大夫，你幫我抓兩幅祛寒熱的藥成不成？”

那大夫自然滿口答應(yīng)，店里有一股子古樸的藥香氣，鄔光霽瞧見大夫拿著小稱裝藥，大夫問：

“鄔老爺可好啊？”

那大夫一口南方腔，鄔光霽勉強(qiáng)能聽明白，就點頭道：

“我爹挺好的。”

那大夫接著說：

“唔呦，瞧你大雨天還急吼吼來抓藥，我還當(dāng)是鄔老爺發(fā)了寒熱。”

鄔光霽連忙搖頭：

“不是不是。”

他見大夫又轉(zhuǎn)身去小抽屜里拿藥，想了下，囑咐道：

“大夫，你盡管抓好藥給我。”

大夫“誒誒”地應(yīng)了，唰唰地將秤盤上的藥包起來用麻繩系好遞到鄔光霽手里，一邊問：

“那你給誰抓藥啊？”

鄔光霽撓一撓鼻子，道：

“是個熟人。”

大夫一拍腦袋，道：

“誒呦，我想起來了，是竇老頭家那個女婿吧？”

鄔光霽挺尷尬，他倒是沒注意上一回幫李仗香找的大夫就是這老大夫的兒子，于是含糊“嗯”一聲，付了藥錢就出了醫(yī)館。

煎藥，倒藥，晾藥，端藥，喂藥。小豆兒年紀(jì)雖小，照顧他爹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有模有樣，鄔光霽瞧小豆兒懂事，他絲毫回想不起自己六歲時在做什么，但肯定是比不上小豆兒。等到小豆兒出去洗藥碗了，鄔光霽坐在李仗香的床邊，感嘆道：

“小豆兒是個好孩子。”

李仗香回答：

“這孩子命苦生下來就沒了娘，而今最疼他的外公也沒了，就留下我?guī)е椰F(xiàn)在一直生病不但不能照顧他，反倒要他來照顧我。鄔少爺，吃藥的錢我得還給你。”

鄔光霽搖頭說：

“還錢的事情你別急，你身體不好救別去教課，我先借你些，別讓小豆兒餓肚子，我瞧你和他似乎都瘦了。”

鄔光霽說著就掏出錢來擺在床沿上，他心知這錢一次不能給多，這錢是早就準(zhǔn)備好放兜里的，一串五十個銅板，足夠父子兩吃用三四天。

李仗香如今的確已經(jīng)是捉襟見肘了，若是鄔光霽給碎銀，那就是大人情，李仗香是斷然不會要的，而向鄔光霽借少量銅板的人情，李仗香自忖還是還得上，便紅著臉將錢收下了。

鄔光霽見李仗香臉上微紅，他心里就癢起來，心里算著，若是他每次送去的錢都夠李仗香用兩三天，積少成多，他就成了李仗香的債主了。

事實的確如鄔光霽所料，約摸一個月之后，李仗香已經(jīng)欠了鄔光霽將近半貫銅錢，李仗香心中惶然，對于鄔光霽的態(tài)度也越發(fā)像是還不起債款的欠債之人面對債主的樣子。

鄔光霽在心里樂開花，他越是與李仗香相處對他越喜歡，李仗香有學(xué)問，說話慢條斯理，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