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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盯上了玄龍。它用翅膀把自己埋起來,在桌上找了一個橫躺下來的舒服姿勢睡下了。床上花大寶的呼嚕聲很均勻,唯有玄龍獨自坐在桌前,靜靜望著點燃的一盞油燈,燈芯快燒沒了,他卻像是忘了用針將它挑出來些,只任由它攜裹著細小的、搖晃的火焰,燃燒了一段時間后,撲哧一聲滅了。室內重新歸于黑暗之中。花玨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前,手里捧著一杯茶,但他根本不敢喝。桑先生不在,招待他的是江陵城主,聽明他的來意之后便讓下人去翻找相關的消息檔案,而后繼續埋頭處理起了公務。城主的臉色萬年不變,說是波瀾不驚也好,嚴重點說成面如冷霜也好,花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叨擾了人家。城主雖然吩咐了讓他隨便找幾本書看看,打發時間,但花玨連翻書都不敢,他覺得不要弄出些無關響動才是上策,免得自己被城主拎著領子丟出去……他小時候就被溫柔地拎過好幾次。花玨等得腿都坐麻了,這才看見城主翻完了最后一本信函,起身給他換了杯溫熱的茶:“有些久了,十九年前的郡縣志里不一定有,你過來,同我一起過去找找罷。”花玨趕緊跟上去。城主府上的書房有十個他家的院落那么大,有專人司案,每天負責整理打掃。花玨四下觀望著,看見城主徑直去了一個陰暗的小角落,略微打量過后便抽出了一本書,翻了翻:“是這個了。”花玨鼓起勇氣問:“縣志……里面會有樂坊人員流動的情況記錄嗎?”城主道:“不會。本來我可以幫你調動樂坊在京中司徒府備案的那一份名冊,但需要幾天時間。你既然急,又說有個王爺摻和在里面,我便看看十九年前駐扎江陵的王侯都有些誰,逐一排查便是了……十九年前的事情,我還真不怎么記得了。”花玨暗暗算著城主與桑先生的年紀。江陵地靜無事,幾代城主都是謝家人,如今的城主正是接過了他父親的衣缽,只是他十五歲前一直隨軍外放征戰,勉強要算作半路接手這整個江陵。上一輩戰禍最嚴重的那些年,坐地鎮守的藩王文臣來了又走,不計其數,不止謝家這一家。“鎮嬰二十七年至三十年,紫陽王帶兵駐守江陵,江陵無事。”城主念道,給花玨指了指那行字:“我看了,二十年前的時間段,只有這個人,你想知道他的事?”花玨道:“嗯……應該是他了。”“這人我似乎有點印象。”城主推敲著,忽而聽見書房的門又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紫陽王?我記得他,此人帶兵不錯,保了江陵三年平安,只是班師路上遭遇埋伏,被人一鍋端了,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家中也無什么妻妾親眷。你們怎么想起查查他了?”賬房先生出現在門口,一身單衣,轉手關了門,向他們走來。“是么?”城主道。“掩瑜要,你也過來幫著找找罷。”桑先生揉了揉太陽xue,仔細回憶道:“應當不會錯……你忘了,我們與他有故交,雖然是一面之緣,但那個人挺不錯的,就是命太短了。”桑先生沒有說是什么故交。但花玨后來仔細聽了聽,得知他們對紫陽王的印象也止步于此,同縣志上書的沒什么不同:此人二十二歲帶兵入駐江陵,二十五離開,路上遇襲身亡,死后追封伯爵爺,絲毫沒有提及他的私人生活。唯有一點讓花玨注意了一下:縣志上說紫陽王“蔚然風評,實惑亂不正之行”似乎意有所指,是在隱晦地說此人生活作風有問題,這樣一來,他出入江陵樂坊、見到當時是頭牌的鳳篁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繞了這么多圈子,還是沒有得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花玨略微有些失望。這時候,城主卻道:“也有另一種可能,二十年不算長也不算短,該有的記錄應當不會消失,縣志不提,不一定其他的地方也找不著。只是我聽你的說法,那個頭牌的檔案被人抽走了,極大的可能便是紫陽王做的……如果的確是他殺的人,這樣一來也說得通。”“也難說,為名妓贖身回家,對一位王爺來說,到底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他也或許是為了讓那個頭牌從此改名換姓,重新做人,這才銷毀了他此前的痕跡。”城主與桑先生認真討論著,花玨本人倒插不上什么話了。他將思路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這件事與鳳凰告訴他的事情有什么對不上的地方。目前看來,那只鳳凰雖然跋扈傲慢,幾度墜魔,找他算命的意愿卻不像是假的。他給城主和桑先生道了謝。桑先生打趣他:“小花兒,準備去大理寺了么?”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著。離開之前,花玨眼神無意掃過大堆縣志旁邊的某一本,忽而停下了腳步。那也是一本縣志,上面寫著,他陡然想起了玄龍剛來找他時說過的話。“他叫寧清,是興州人。”花玨伸手將那本厚重的書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抱進懷里:“城主,這本書我可以借走嗎?”“可以,借多少天都行,都是些老東西了。”城主揮揮手,并沒有在意,和桑先生一起送他出去了。花玨抱著書回家時,發現屋里一片漆黑,玄龍愣愣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摸過去把燈點了,瞧了瞧玄龍:“你傻啦,發什么呆?”玄龍像是此刻才察覺他回來一樣:“沒事。”花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又彎腰去點燃炭盆,等熱氣轟然蒸騰上來時,他一陣放松,伸出烤的暖乎乎的手指去戳那只鳥,將鳳凰戳醒了。小鳳凰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花玨咳了一聲:“我幫你算命。”玄龍的神情在那一瞬間有些訝然,同時皺了皺眉頭,仿佛不理解他為什么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他沒有說什么。小鳳凰卻沒多大反應,像是對他的決定感到志在必得一般:“我就說嘛,不會騙你的,想一想你給這條龍改過命,也沒出什么大事對不對?”它揶揄地看了玄龍一眼:“他還喜歡你喜歡得不知道怎么辦呢。”花玨有點不知所措:“啊,這個……我們還是來做正事罷。”他拿了一張紙鋪在桌上,用判官筆寫上了“鳳篁”兩字,接著往上面滴了一滴血。他還什么都沒說的時候,那小鳳凰已經十分利索地往紙上呸呸了兩聲,吐出的是血。人與妖的血融合,染成最妖異的墨筆。花玨在這一瞬間感到一陣暈眩上涌,與上回給玄龍看命時不同,這一回的時間仿佛變得無限慢,不再是走馬燈一般的回放,而像是……他自己,經歷了另一個人的人生。花玨睜開眼,看見自己身著一襲血紅長衣,珠玉掛翠,頭發卻沒有挽,三千青絲柔順地披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