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芷沒有留意到洛鴻淮的視線。

    韓芷這一剎那只覺得無比羞愧。

    洛鴻淮那么聰明，這些人情他想必是會懂的，可是洛鴻淮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了救這群懷疑他、猜忌他的人, 洛鴻淮不惜暴露掉了自己！

    值得嗎？

    然而就是這種縱然覺得不值卻也全力以赴的思想，更讓韓芷覺得動容。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早就已經失傳了多年的思想，在這個混亂而又快速的年代里，人人都不再遵守那些古老的準則，然而洛鴻淮并沒有忘記。

    然而韓江畢竟是一頭老狐貍，他在剛開始的驚詫之后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他微微皺起眉頭，似是痛心一般看了韓芷一眼。

    “韓芷，是我的錯，我沒想到這些年下來會把你教育成這個模樣！”

    “你忘記了你的父母哥哥是怎么死的了嗎？如今你居然還幫著一個妖魔來說話？“

    “你口口聲聲說這妖魔救了我們，但你仔細想想，那又能證明什么呢？這個世界有太多擅長偽裝的妖魔，洛鴻淮看起來雖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指不定這就是他故意用來蒙蔽我們的伎倆！等到獲得了我們所有人的信任，洛鴻淮到時候反戈一擊，我們內部到時候就會迎來更多的傷亡……”

    “韓芷啊！你可不能輕易就心軟，妖魔這種生物最擅長偽裝，你可不要被他們的偽裝給蒙蔽了！”

    ……

    韓江沖著韓芷咆哮了一大堆。

    他軟硬兼施，在韓江說完之后，小分隊里那些游移的視線開始變得重新堅定起來。

    韓芷沒想到韓江會這般不要臉面！

    她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繼續為洛鴻淮辯駁，便聽到韓江無恥的聲音繼續響起。

    這一次，韓江的矛頭對準了洛鴻淮。

    “洛鴻淮，你要想證明你自己也可以！你今天跟我們回去、主動住進研究所之中，用行動來證明你自己，一旦確認你沒有危險性了，到時候我們就會將你放出來！”

    真是無恥到了極致！

    聽到韓江的論調，韓芷忍不住咬緊了一口牙！

    韓江說得冠冕堂皇，洛鴻淮這次若是進了研究所，很大可能便是以后再也出不來！

    “我不同意他進研究所！”韓芷冷笑了一聲，當下便出聲反對。

    然而直到過去了好幾分鐘，反對的聲音也只出現了韓芷一個。

    韓芷看著周圍的人回避著不敢看向她的視線，心中只覺無比失望，失望的同時韓芷更加覺得無顏面對洛鴻淮:人類表現出來姿態太過無恥，這一剎那韓芷甚至覺得即便洛鴻淮真的進入妖魔的陣營反抗起了人類，她其實也能理解洛鴻淮。

    洛鴻淮抿了抿唇。

    他悄悄地走到韓芷身邊，牽住了韓芷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洛鴻淮原本不想辯駁。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在他剛剛變成怪物，還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那段時間里，村民們無比畏懼他，對著他丟臭雞蛋、將穢物丟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在洛鴻淮心中，芝蘭玉樹、三元及第的太子少卿洛鴻淮已經死了，留在世上的只是一個飄零的孤魂。

    洛鴻淮之后對生死便開始不在意了，那一段時間他甚至還在蓄意求死。

    然而即便百姓們用長矛刺穿了他的心臟、用火灼燒，將他沉入池塘之中……

    他最后都沒有死成。

    洛鴻淮知道自己是一個怪物，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

    作為怪物，他面對人類的討伐，除了隱忍之外似乎再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

    韓芷在這一剎那莫名地懂了洛鴻淮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不該這樣的！

    洛鴻淮看起來孤高傲岸，他不該變得如此卑微。

    洛鴻淮從來沒有對不起他洛家人的身份。他一心為民，原本就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即便他變成了非人類，他也比大多數人都要活得坦蕩一些！

    ……

    洛鴻淮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

    看到小姑娘滴落的眼淚的時候，洛鴻淮發現自己居然還覺得有些高興。

    原來有人還是在乎他的啊……

    不會因為他是怪物而心疼他，會為他流下眼淚……

    洛鴻淮接住了韓芷滴落的眼淚，忽然間覺得手心似乎在發燙。

    這么多年過去了，洛鴻淮心里頭一次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忽然間發現，他其實也是一個人……

    他是一個受害者，他坦坦蕩蕩，從來無愧于心，他并沒有做錯什么，他是這群口口聲聲聲討他的人的救命恩人，憑什么他迎來的是他們的嫌惡？

    不知道為什么，洛鴻淮覺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一些發熱。

    洛鴻淮抿緊唇，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眼底翻騰的淚意，抬起眼皮對上韓江的視線。

    韓江的視線渾濁，眼神里閃爍著貪婪造作的光，教人見了便心生厭惡。

    “我若是不想答應呢？“

    洛鴻淮心頭忽然間生出了一些意氣。他抬起眼睛望了韓江一眼，面色平靜地開口：“我救了你們的命，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我？”

    洛鴻淮只是對著韓江，然而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覺得自己臉上被洛鴻淮這句話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然而他們一想到洛鴻淮的實力，想起他魂魄變形的時候那一看就非人的可怖模樣，所有人一致保持了沉默。

    韓江原本心中有些忐忑，如今見到所有人都站到了他這一方，面色當下就露出了幾分得意。

    聽到洛鴻淮的話，韓江一聲冷笑，擺出戒備的姿態，昂著下巴望了洛鴻淮一眼：“洛鴻淮，你也別想著再狡辯，你是萬惡的妖魔，你的存在便是一種罪過。誰知道你什么時候會突然發瘋？我們不能冒著被你吃掉的風險來接受你加入我們……”

    人們就是這樣，當大部分人在同一戰線的時候，那小部分不熟悉的東西全部會被他們打成異端。

    洛鴻淮并沒有生氣。

    他抬頭看了韓江一眼，唇角微微露出一個笑：“那失禮了。”

    洛鴻淮揮了揮手，幾乎是這一剎那，所有人頭上都籠罩著一股強大的威壓，這威壓比他們之前全部接觸的人都要強大！

    人們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洛鴻淮此前竟是一直在隱藏著他的實力！

    韓江是感受最深的，他直面洛鴻淮的威壓，一時間竟是撲倒在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不必對我行如此大禮！”洛鴻淮看著臉色青白交加的韓江，微微勾了勾唇。

    這一剎那洛鴻淮挺直了脊梁，臉上重新帶著一絲笑容。

    他看起來無比從容淡定，仿佛重新變回了千年前那個氣定神閑、能夠面對任何阻礙和打擊的太子少卿。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