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錯……宗主。”遺音琴靈垂下眼睛，露出一絲苦笑，“你無法改變眾人的觀念而已。”

“眾人的觀念……”沈厭夜喃喃重復(fù)著她的話，“這真的是眾人的觀念嗎？又或者這本身就是天道……我之所以被天道懲罰，就是因為我錯將天道當(dāng)作倫常，又錯將自己一廂情愿的理想當(dāng)作天道？”

“……！！！”

沈厭夜的語調(diào)很輕，話語就像是拂過湖面的微風(fēng)，然而遺音琴靈卻渾身打了激靈，登時后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望著沈厭夜！與此同時，房門被猛然推開了，發(fā)出一聲沉重的□□。院內(nèi)的兩人同時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一身紅衣的蓮瑕佇立在門口，目光中的驚詫不比遺音琴靈少！

蓮瑕震驚地望著站在樹下的黑衣男子，他不能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內(nèi)容——雖然遺音琴靈昨夜的確說過類似的話，蓮瑕身為魔將，自己對天道亦是沒有什么敬畏之心，但是他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居然能從沈厭夜的口中聽到質(zhì)疑天道的話！

蓮瑕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很扭曲——他甚至覺得自己有幾千年沒有嘗過這種如遭五雷轟頂般的感覺了。他立刻聯(lián)想到昨夜沈厭夜的表現(xiàn)，目光不由得暗了三分。這是沈厭夜的心劫，如果他自己無法想通，“論證”了“天地不仁”后，以他那種認(rèn)真到鉆牛角尖的性格，他一定會步上陸欺霜的后塵，成為墮仙的。蓮瑕并不是對墮仙的身份有微詞，但是放棄天君之位，受盡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永世不得為仙……他怎么能看著沈厭夜忍受這樣的痛苦！

他也顧不得遺音琴靈還在場，立刻飛奔來沈厭夜的身邊，然后將他扯進(jìn)了屋里，把那還未將朝服換下的女官留在了房門外。蓮瑕凝重地望著沈厭夜。過了很久，他才說道：

“你昨夜打坐之時，悟到了什么？又或者……看到了什么？”

“……我昨天夜里很是激動？”

“豈止是激動，你渾身是汗，嘴里一直念叨著你不會成為墮仙之類的話！”

他的話音有一絲顫抖。沈厭夜感謝他的關(guān)心，于是伸出手，輕輕覆上了蓮瑕放在桌面的左手，將昨天發(fā)生在他靈臺中的事情大致告訴了蓮瑕。蓮瑕聽罷，內(nèi)心的驚詫已經(jīng)變成了驚恐——他帶沈厭夜逛夜市，并不是為了讓他明白自己所認(rèn)為的“天道”其實是一個幻覺！！

“厭夜！我?guī)闳ンw會凡世煙火，并不是為了讓你覺得你和他們一樣，都是被自己并非天道的理想蒙蔽了雙眼！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想要拯救他們，就要理解他們！你一向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自己推斷出他們需要什么，然后就去為他們‘爭取’那些你自己主觀臆斷推測出的他們可能缺少的東西！！”

情急之下，他也不顧的所謂的“天道只有自己體驗才能真正領(lǐng)悟，別人耳提面命都是沒用的”的思想了！他感到無比的驚恐，因為他發(fā)現(xiàn)沈厭夜之所以會有這種可能導(dǎo)致他墮仙的思想，竟然是來源于自己帶他去凡間的夜市走了一遭！

果然，沈厭夜否定了蓮瑕“灌輸”給他的想法，繼續(xù)堅持他自己的觀點(diǎn)：

“我理解他們，他們時時刻刻活在他人的受了狹隘的歧視觀點(diǎn)的期望下，因此他們想要的是自由，而他們想要出人頭地、出將入相的想法則更加讓我確信這個觀點(diǎn)。只有爬向階級結(jié)構(gòu)的頂端，才可以擁有比階級結(jié)構(gòu)底端的人擁有更多的自由。蓮瑕，我說的錯了嗎？”

“……”蓮瑕未曾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每個人都想要獲得自由和權(quán)力；然而每個個體的權(quán)力的行使卻會影響到其他個體權(quán)力的行使。正因如此，每個人所憧憬的理想世界中，該人自己的權(quán)力定然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行使。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的，在該人的理想世界中，其他人的權(quán)力便居于次位。因此，這些所謂的理想都是對立的，然而所有人又都相信自己所憧憬的理想就是天道。因此，我所認(rèn)定的‘天道’也許遠(yuǎn)遠(yuǎn)偏離于真正的天道……”

“……”

蓮瑕依舊沒有說話，他依舊望著沈厭夜。沈厭夜還是和他記憶中一樣，滿口都是一些虛無縹緲又拗口的東西，蓮瑕認(rèn)為他一直活在一個虛無縹緲又讓人覺得別扭的世界里。如果說這六界之內(nèi)還有一個和他同活在那個世界里的人，那人一定是他的母親，陸欺霜。

蓮瑕其實很能理解為什么陸欺霜會選擇進(jìn)入沈厭夜的靈臺之中蠱惑他。六界之內(nèi)，只有他們能懂得彼此。……不，他們本就是一體；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是為一線生機(jī)；一線生機(jī)又化作‘生’與‘滅’。只有“生”和“滅”能讀懂彼此。然而……蓮瑕卻不能讓沈厭夜受到陸欺霜受過的苦。

但是退一步想想，假如沈厭夜真的得出“天道不堪，天地不仁”的結(jié)論，那么繼續(xù)留在天界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折磨，而這痛苦并不一定比那九九八十一道天界要小。

“沈厭夜，你真是一個無情又殘忍的人。為了你自己腦海中那些只有你和陸宗主愿意花時間去想的東西，你在折磨我。我愛慕于你，自然不希望你受到痛苦，但是你卻為了證明這些虛無縹緲的想法的真實性而一次次讓自己置身險境，讓我痛苦萬分，心驚膽顫。你讓我親眼看著你失去雙眼，沉睡三百年，醒來又記憶全失，我卻無能為力；如今，你還打算讓我看著你理想幻滅，經(jīng)受天譴，失去神位，成為墮仙？我是不是應(yīng)該感謝你，讓我明白自己的弱小和無能？！作為一個劍靈，我居然無法保護(hù)自己的主人；作為魔界的大將軍，我卻連自己的愛人都拯救不了？！！”

蓮瑕十分氣憤地甩下了這些話，繼續(xù)道：

“沈厭夜，你想拯救大家的愿望的確美好，但是你在拯救這些和你無關(guān)的人之前，你能不能為擔(dān)心你的人考慮考慮？！！”

然后他甩開門就走了，將沈厭夜扔在了屋子里。但是剛剛出門沒走幾步他就后悔了——他讓沈厭夜因為自己而放棄探求他一直以來就在探求的東西，難道不也是一種極為自私的行為嗎？畢竟沈厭夜并沒有要求自己愛上他，這一切說白了都是自己自找的。

——但是沈厭夜帶給了他多少快樂的記憶，就同樣讓他吃了多少的苦頭，這點(diǎn)又讓蓮瑕感到無言。他回頭看了看被自己摔上的房門，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先去找那個人對破除心魔頗有研究的人去探討一番。……雖然，自己這次回魔界，不但沒能帶回魔龍血玉，還有其他事情麻煩那女人，免不了被她一陣奚落……

他暗自念動法訣，合掌結(jié)印，一個閃爍著暗紅色法陣從他的腳下蔓延開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