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生手一招：“走了！——小丁把車備好了？”

康劫生唯唯應(yīng)著，忙替他把門打開。

李沉舟見狀急趨兩步，“五弟，以后你多保重，別處處跟人置氣……”

柳五腳步一緩，來到門邊，忽回頭道：“大哥，本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是不是？”

李沉舟眼神一滯，輕輕的一聲，“是……”

柳五默然片刻，隨即加快步伐出門去了。門關(guān)上，康劫生也跟去赴宴，不久門外傳來汽車發(fā)動遠(yuǎn)去的聲音。

屋里，康出漁望著李沉舟，他以為自己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太息。李沉舟神情疲憊地盯著地毯的花色。

“幫主，前幾日雍先生來的信怎么說來著的？”水老鴉在肚里飛速地輾轉(zhuǎn)著腸子，“他說夏小姐從香港來信了，是不是？那夏小姐如今在香港的地址是……”

李沉舟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哦，她好像是住在個叫半山的地方，待會信找出來，你抄下地址就是。”

☆、尾聲（上）

一個悲哀而令人抗拒的事實(shí)終究降臨，你在想象中見到過無數(shù)次那一天到來的樣子——好比遠(yuǎn)方的烏云終于一寸一寸地移罩到頭頂上方，置身之處草木失色，天地低昂。你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又小心翼翼地在想象中勾勒著那末日般的畫面，你寢食難安而又自我麻醉地?fù)]霍著手里最后幾張王牌，你反反復(fù)復(fù)地在那飛速逝去的歡樂與逐漸擴(kuò)大的烏云的陰影中沁出熱汗和冷汗。你竭力想要使自己平靜下來，你竭力想要捏住自己幾欲沖出喉嚨的尖叫，你竭力想要說服自己這個結(jié)局的合理與必然，——也許你的靈魂在sao動，在痛哭，在歇斯底里地癲瘋，但你的rou體卻成功地維持住了平常的模樣，尤其當(dāng)借助著酒精的甘醇，你望著身處其中的空蕩蕩的屋子，反而發(fā)出了微笑。

柳隨風(fēng)端著酒杯穿梭在譚公館一廳陶陶醺然的賓客中，目含異笑，風(fēng)神雋爽。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獵捕者所擁有的那種致命的魅力。今晚宜州城眾多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望族攜妻女前來，其目的之一便是希望自己適齡的女兒能從這一廳前程似錦的年輕軍官中擇一個快婿，——畢竟戰(zhàn)后是交/配繁殖的季節(jié)。這些正值妙齡的姑娘，燙著從上海、香港來的畫報(bào)上時興的云絲紐，穿著過膝的洋裙和牛皮高跟鞋，假裝在聽舞曲，實(shí)則用余光不斷地斜瞟著那些她們早就私底下談?wù)摿撕芫玫哪腥恕３跎那?欲激勵著她們，并被冠以愛情的名義讓她們向往、眩暈而顫栗；她們以其青澀的舉止，非常不熟練地同斜簽著站在她們身邊的軍官調(diào)情，手背抵在嘴上輕聲地笑，用猛喝果酒來掩飾那從未掩飾得住的臉紅和興奮。她們?nèi)伎释渲心切┳羁∶赖模荒切捈绶溲L腿軍靴勾惑得不能自已，“瞧他那跟死神一樣的笑容啊！——我被他吃了都甘愿！”其中一個姑娘對她的女伴這樣道，獲得她如此評價(jià)的人正是柳五。

柳隨風(fēng)的感覺好極了，截至目前他已經(jīng)受到了至少十二個鄉(xiāng)紳小姐明顯而大膽的眼波，其中就包括譚會長家待字閨中的幺女譚小姐。他禮貌而周致地對每一個送來秋波的小姐報(bào)以微笑，但是對那瓷娃娃般的譚小姐笑了兩次，且不出意外地看見后者一下子變得亮晶晶而躍躍欲試的眼神。的樂曲響起，他遵從期待地走上前邀譚小姐共舞。捏住那只又白又軟的小手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這個瓷娃娃居然有著一對與其臉蛋兒并不相稱的高聳的胸脯。他感到些滑稽的有趣，跳整支舞曲期間都怪有意思地瞧著那對累贅之物上下抖動。譚小姐誤會了他的意思，一張圓鼓鼓的粉臉忽而加深了緋色，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些怕有些惱又有些歡喜。柳五覺察出這一點(diǎn)，在心里似笑非笑了一下，一個念頭很莫名地冒了出來，“我還沒跟那個大屁股正式跳過舞呢！”于心里撇了下嘴，就突然地覺得沒意思，帶著這個瓷娃娃旋身滑步，預(yù)備在舞曲間歇時把譚小姐送回去，然后再去取一杯葡萄酒。

譚小姐見柳五不知怎地笑容全無，眼里又空又冷，臉色也跟著變了變，不過她是永遠(yuǎn)也猜不出柳五如此變化的原因的。她試著做出少女初遇愛情時的努力，“柳師長是不是覺得宜州城偏僻閉塞，除了風(fēng)景尚可之外都沒什么摩登之處，遠(yuǎn)不及南京上海那樣的通都大邑？”

柳五上下眼睫一碰，如蜓之顫翅，他的目色變得困倦起來，“譚小姐此言差矣，此時于我而言，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及宜州，世界上任其多熱鬧的都市于我都只是座空城，即使長住也無戀。”

譚小姐一下驚訝，腳下踏錯半步，柳五胳膊一環(huán)順勢化解。正好舞曲也告了一段落，他挽著譚小姐的胳膊一道走向布有茶食酒水沙發(fā)的休息區(qū)。

“柳師長何以對宜州有如此高的評價(jià)？”譚小姐忍不住好奇，在她這個年齡上的人大多忍不住好奇。

柳五取了杯酒在手，啜飲一口，眼睫再次蜓翅般一顫，“因?yàn)槲乙粋€相戀多年的情人此刻就在宜州，由于他在宜州，所以我高贊宜州。譚小姐可聽過亞當(dāng)和夏娃的故事么？——他們被耶和華趕出伊甸園之后，辛苦勞作維持生活，后來夏娃先于亞當(dāng)死去。在夏娃的墓碑上，亞當(dāng)寫了這么一句話，‘哪里有夏娃，哪里就是伊甸園’。這于我也是一樣。”

“啊，是這樣……”譚小姐掩飾不住臉上瞬間洶涌的失落和驚訝，眨也不眨地望著柳五，“那柳師長是不是將要同你的這位戀人結(jié)婚呢？”她是多么的羨慕這位幸運(yùn)的戀人，多么的想要知道這位柳師長的戀人是個怎樣的風(fēng)姿啊！

柳五聞言半怔，隨即綻出微笑，“我自然是千般愿意萬般期盼跟他結(jié)婚的，惜乎他不愿意，這不——他今夜就要離開宜州去云南，有跟我此生再不相見的架勢。”

“啊，”譚小姐的胸脯急遽地起伏著，被這親耳所聞的大起大落的愛情故事所感染，一步一步地展開充滿少女情懷的想象，“——這是為什么呢？既然相戀多年，她又為什么不愿意呢？”在她的想象中，這位戀人自當(dāng)是位小姐的。

一抹捕獵者的淡笑升起在唇角，柳隨風(fēng)手指一彈酒杯，叮地一響，“因?yàn)槲覛⒌袅怂牧硪晃粦偃恕业母偁幷撸桓吲d了。”

“啊！——”譚小姐后退半步，發(fā)出今晚她的第三聲驚嘆，眼睛瞪得大大，——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她從各種書報(bào)中得來的幻想，一個俊美的、殺過人的、帶有情傷的浪子，浪子別有所戀，但是她不在乎；這反而越發(fā)激起了她油然而生的母性和獻(xiàn)身情節(jié)。她的臉蛋兒紅撲撲地，手攥著洋裙的褶皺，用一種修飾過了的飽含理解和同情的聲調(diào)問柳五道：“那……柳師長今后作何打算呢？”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柳隨風(fēng)慢慢地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