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盤算。顫巍巍地伸展著僵硬的關(guān)節(jié)，他站起來收拾了竹攤子，一瘸一拐地走下山路。只是終究不舍，一步，仍是一回頭。

他知道山神在那里看他，那個把所有痛苦、辛酸和孤寂都獨自吞下，所有雷霆萬鈞的懲罰都獨自承擔(dān)的神仙，必然是偷偷地站在他身后，偷偷地不舍地看他。他知道。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山路上，綠袍的神仙終于從虛空中現(xiàn)出身形。

他神情凝滯，獨自森冷寂寥地站在那里，便像風(fēng)中一株細(xì)瘦堅（和諧呀）挺的竹，竹身屹立不倒，只是枝葉都婆娑著發(fā)出凄冷的嘆息。

黑毛兔子跳出去，因為覺得神仙這模樣令兔爺它極為不適，于是拽著神仙的袍子啃了一口。

神仙彎下腰去揉了揉它的腦袋，又看看它蠢笨無邪的小姘頭，突然就嘆息了一聲，“你們還是……”

他突然生生止住了話音，竟有些哽咽住。天機(jī)不可泄露，未來或許會發(fā)生什么，他不能改變，亦不能替這些山中生靈編排命運(yùn)。

他嘆息著，輕輕地揉了揉黑毛的耳朵。

“生死有命，你們好自為之，但求逃過此劫罷……”

那黑毛的小畜生打了個噴嚏，十分事不關(guān)己地轉(zhuǎn)身露了個白毛屁股給他。躥回去摁著媳婦啪啪啪啪去了。

25、25

大河多方打聽，先去了縣里的信（阿彌陀佛和諧）訪辦公室。

縣信（阿彌陀佛和諧）訪辦的工作人員，因為見他老實謙恭，面目和善，是故相對熱情地接待了他。與他同時被接待的，還有臨村的幾位不滿拆（阿彌陀佛和諧）遷賠（阿彌陀佛和諧）償?shù)拇迕瘛?/br>
然而當(dāng)他說出來意，幾位工作人員愣了一愣，那神情便不太熱情起來。

“恐怕是個瓜腦殼，”坐在他后面的幾位村民竊竊私語。

“同志，你這個問題不歸我們管。你先回去跟你們村領(lǐng)導(dǎo)先說說。”工作人員道。

“村領(lǐng)導(dǎo)管不了。”大河說。

“你還知道村領(lǐng)導(dǎo)管不了，”那工作人員樂了，“我們也管不了。”

“那省里管嗎？”大河問。

“那不知道，那你得去問省里，”工作人員一揮手，“下一個下一個。”

那幾位鄰村村民一回去，便將此事當(dāng)樂子說了一說。田間地里閑言碎語，連耗子都會傳話。一來二去，這消息很快進(jìn)了大河他們村村支書耳朵里。

正熱火朝天的組織搬遷工作的村支書，頭疼腦熱的帶了一群人找到秀秀家的祖屋——卻是門鎖高掛，大河連夜收拾行李，已經(jīng)登上了往省城的巴士。

“哎喲！哎喲這個娃兒！真是中了邪啊！”村支書跺腳道，“從小就讓人不省心！造孽！”

縣城到省城的巴士終點站，就是當(dāng)年那場死傷二十余人的慘重車禍發(fā)生的地方。大河從車上踩落地面時，腿腳幾乎都發(fā)了抖。

這個他至死也不會忘記的地方，除了事（阿彌陀佛和諧）故之后新修的欄桿，一切都還與當(dāng)年一樣。那些切骨的疼痛深深地刻入他的脊梁，讓他的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

他一路問詢，到達(dá)省信（阿彌陀佛和諧）訪辦公室。核查證件，安全檢查，領(lǐng)取排號單，在候接大廳等候。至此一切都算順利。

只是他在那漫長的等候的時間里，漸漸地覺得口干舌燥。他的肩膀越來越沉重，重得就像他早已離去的小女兒坐在他的脖后，重得就像秀秀死不瞑目的鬼魂壓迫在他肩頭。他焦躁地望向車水馬龍的窗外，禁不住又去回想當(dāng)年的每一幕每一幕。他的妻子與他的女兒，那個給予了他十分稀薄的溫暖的一個不成形的家。

他已經(jīng)失去了。

而現(xiàn)在，他一定不能再失去。

噠噠的腳步聲驚醒了他，兩雙黑皮鞋冷硬地踩踏到他的面前。

“陳大河？”一位領(lǐng)導(dǎo)模樣的工作人員，后面跟著一位保安，和善可親地對他道。

他沒有被叫號，徑直被帶入了角落里一間布置簡陋的辦公室。那領(lǐng)導(dǎo)熟知當(dāng)年事故，早已把他們這一批人列入警戒名單內(nèi)。因而緊閉房門，開門見山地與他說，“同志，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賠（阿彌陀佛和諧）償確認(rèn)書和保密條例你當(dāng)時也簽字了。你還有什么事情？”

大河搖著頭，用他簡單直白的語言說出了來意。而那領(lǐng)導(dǎo)打量著他，神情古怪起來，“你是說，你要求不淹山？同志，你是否不滿你們村的拆（阿彌陀佛和諧）遷政（阿彌陀佛和諧）策，還是有人強(qiáng)占了你家的拆（阿彌陀佛和諧）遷款？你跟我說，我?guī)湍銣贤ń鉀Q。”

大河搖頭，“就是不要淹山。領(lǐng)導(dǎo)，那座山不能淹。山里有神仙。”

領(lǐng)導(dǎo)基本判定他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中精神失常，于是松下口氣，只要不是再鬧車禍的事，一切都好辦。他往沙發(fā)上一靠，一揮手，官腔便流暢自如，“這樣，同志，你回去寫份‘言簡意賅’的信（阿彌陀佛和諧）訪材料，再到外面排號。我們會安排人員聽取你的建議，啊，這個，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會得到解決。你放心，啊。”

他仍是那般和善可親的模樣。不喑此道的大河瞧不出真?zhèn)巍Ｖ皇怯X得他一開始說話的模樣——像極了和藹可親的工地老板提防民（阿彌陀佛和諧）工鬧（阿彌陀佛和諧）事時的模樣，而他現(xiàn)在的模樣——則是和藹可親的老板連續(xù)幾月拖欠民（阿彌陀佛和諧）工工資時的模樣了。

接著大河便被請了出去。按照“流程”，他得寫一份“鹽簡衣蓋”的申（阿彌陀佛和諧）訴材料。只是他短暫的讀書時代距今甚遠(yuǎn)，幾乎只會寫自己與山神的名字。于是便翻查電話簿，找到他已經(jīng)在省城工作的弟弟。

他在他弟租住的套房門口等待一日，及到夜深，他弟弟一身廉價西裝，滿面酒氣，姍姍來遲。與他抱怨說，今日又陪客戶飲酒。他弟弟大學(xué)剛畢業(yè)，投身保險銷售行業(yè)，正是醉心銷量，奮發(fā)向上，為事業(yè)努力打拼的時候。

可待到他說明來意，他弟弟卻是連連搖頭，“哥，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子去，要被人當(dāng)瓜腦殼的！淹不淹我們那里，哪里是你說了算的嘛！而且你又沒得理由，光說山頭有神仙！哪個信喲！我都不信！”

“你幫我寫一哈。”大河仍是說。

他弟還是搖頭，“哎呀！我?guī)湍銓懥硕紱]得用！我說哥啊，你還是回去問一哈拆（阿彌陀佛和諧）遷的事情，秀秀姐那間屋不曉得要賠好多錢！還有，村支書今天也打電話來問你，說有事情跟你講。你在我這里睡一晚上，明天趕快回去吧！”

他弟弟死活不幫忙，大河在他弟弟不足十平米的租屋內(nèi)打個地鋪應(yīng)付一夜，第二日打點收拾一切，又去尋了第二人。

幾年前，曾有這么一位能書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