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兒。其中一些紅薯因?yàn)槭乔皫兹盏模阌行┪桑贿^沒有發(fā)霉發(fā)餿——那些擺放太久而爛掉的，都被他埋進(jìn)土里了。

三舅媽一看見她家的紅苕被白白地浪費(fèi)在這里，就粗紅了脖子耳朵，揪著他又要打罵，被村支書慌忙攔住。他抱著腦袋跑在前面，三個人圍著山神廟追追拉拉，那些看熱鬧的大人小孩都在外面哈哈大笑。

“背時你先人板板！”三舅媽一邊掙扎一邊高罵道，“山神個錘子！（方言：山神個雞（和諧和諧）巴！）一個爛廟有什么好供的！你龜兒子浪費(fèi)糧食！瓜娃子！”

“有！有山神！真的有！”他一邊躲閃著一邊尖叫著回道，臉蛋被三舅媽掃到，紅紅的指頭印記，衣服又被拉扯得一塌糊涂。

“好了！紅萍同志！你冷靜點(diǎn)好好說話！大河，快跟你三媽講對不起……”

山林里只有他們的爭吵聲，連鳥雀都被驚飛，鳴蟬都隱了蹤跡，萬籟寂寂。風(fēng)吹竹葉婆娑，山神并沒有顯靈在大家面前，甚至他自己都沒有看見。

最后是從地里回來的三舅拉住了三舅媽，當(dāng)眾給了三舅媽一個巴掌，三舅媽坐在山神廟前不起來了，嚎啕大哭，說三舅護(hù)著外來的娃，說大河說不定是三舅的種，大河?jì)寫焉洗蠛拥那皫讉€月，有一天三舅很晚才回來，一定是跟那個勾男人的背時女人鬼混去了……

三舅又給三舅媽一個結(jié)實(shí)的大巴掌，打得三舅媽半邊臉腫起，跟大河一樣，終于沒有辦法說話，住了嘴。

村支書又趕快來勸三舅，現(xiàn)在講究男女平等，婆娘打娃兒不對，男人打婆娘也是不好的。不就是幾個紅苕嘛，大家和和氣氣解決問題嘛。

村支書帶人扔了土祭壇上的紅苕和竹螳螂竹蛐蛐，又把大河和他三舅他三舅媽帶回村委會，開導(dǎo)教育了一宿，大河不說話，他三舅只吧嗒吧嗒抽旱煙，他三舅媽腫著半張臉只知道哭。

最后三人帶著在門外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弟弟meimei回了家，三舅什么話都沒說，就睡下了。三舅媽還要拉著兒子女兒絮絮叨叨，被三舅一把摔了旱煙桿子，也只能去睡了。大河爬去自己床上，扯上滿是補(bǔ)丁的被子，眼皮子直打跳，才合眼沒多久，聽見床邊腳步聲。

才挨了三舅媽的打，他也是被打怕了，本能地往旁邊一躲，結(jié)果嘩啦一下，一盆冷水潑在他被子上。

“瓜娃子！你媽賣逼！”比他小了兩歲的弟弟拎著水盆子沖他低罵道，他meimei在旁邊叉著腰兇狠地瞪著他。他們才幾歲年紀(jì)，只知道這瓜娃子招人討厭，害他們mama挨了打。

他翻身下床跑了出去，連鞋都沒穿。衣服被濺得透濕，雖然是夏天的夜，山里晝夜溫差大，還是冷得有些瑟瑟。他光著腳跑出村子，跑進(jìn)黑壓壓的森林。上山的小路上每一片落葉他都無比熟悉，再黑他也尋得著路。

他跑得氣喘吁吁，跑過山神廟，山神站在空蕩蕩的土祭壇旁邊，月色下翠綠的袍子閃著如水的光芒，面潔如玉。他不看山神，并沒有停留，而是往廟后不遠(yuǎn)的墳包而去，那墳上因了山神的照料，生了一片旺盛的野花，月亮的陰影里花都是黑色的，一簇一簇發(fā)著抖。

他跪在他爺爺墳前一言不發(fā)，過了許久，才用臟兮兮的手臂擦了一把臉上默默流淌的淚水。

山神在他面前蹲下來，翠綠的長袍拖在地上，用他爺爺留下的紅布擦他的臉蛋，擦出黑亮黑亮的色彩。

山神溫和地把他抱進(jìn)懷里，讓他的眼淚蹭在翠綠的冰冷的袍子上。

“爺爺不要我了，他們都討厭我，都不要我。”他將臉埋在山神的胸口。

山神溫柔地摸著他的頭發(fā)，順著他結(jié)塊的發(fā)梢，并沒有跟他說，還有我，我還要你。

他在山神廟里待了一夜，山神坐在廟后的大石頭上，摟著他，寬大的袍子替他擋去夜風(fēng)夜露。那天晚上漫天的繁星，藏在樹葉的縫隙里，鳥兒和蟲兒都睡了，山林里安靜得只有樹葉的沙沙聲。

但山神卻問他，“你聽見沒得？”

“什么？”他眼睛腫腫地仰頭望上來，望見山神水色的唇。

“你聽，草在發(fā)芽，”山神說，“你聽見花開的聲音沒得？”

他側(cè)耳去聽，山林里幽幽寂寂，明明什么都沒有。

但山神說有，那便是有的。

他茫然而興奮，認(rèn)真地昂起腦袋聽著。山神便笑起來，摸著他的腦袋，溫柔地道，“瓜娃子。”

他整夜地睡不著，聽山神說山里的故事。山神說很久很久以前，山里那樣熱鬧，狍子和鹿，滿山地跑，山羊在春天來到這里，秋天就要去更溫暖的地方。偶爾大山深處也會跑來一兩只離群獨(dú)居的老虎，獵人們圍捕它，殺死之后，就在山神廟前載歌載舞，將虎的血灑祭給山神，虎皮帶回去，作迎娶新娘的禮物。山神說山里還有野兔，有一年啊，一只母兔子在山神廟后面不遠(yuǎn)挖了一個洞，生了一窩小兔子。粉嫩嫩的兔娃兒，細(xì)軟的絨毛白白的，沒有獵人的時候，兔子?jì)屵€會來偷山神的祭品。

“后來呢？”大河問。

“后來啊，兔子?jì)尡焕堑鹑チ耍猛迌簜兓钌兀I死在窩里了。”

大河呆了很久說，“為什么你不把你的祭品分給它們呢？”

山神搖著頭，“祭品就在這里，它們還太小，不懂來吃。”

大河呆呆地看著他，迷迷糊糊地想，那為什么山神不主動把食物放進(jìn)洞里呢？是因?yàn)樗氩幻靼椎拇笊降牡览戆ィ?/br>
“你不喜歡它們哎？”

山神溫和摸著他的頭，“喜歡。”

大河仍是呆呆地。山神溫和地問，“你怕我不？”

大河搖搖頭。

山神摸著他臉上紅紅的印記，“今天你被打了，我沒有出來救你。我在這里看著你挨打。你不怨我么？”

大河仍搖著頭。

山神笑了起來，揉著他的頭，“瓜娃子。”

等白日里太陽升起，他便照舊又回到家里。哭紅了眼睛的舅媽對他采取無視的態(tài)度，腫著半張臉做了早飯，玉米饅頭端上桌時并沒有分給他，仿佛坐在桌前的他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伸手去拿，舅媽就啪地一頓碗，他縮了一下。舅舅瞪了舅媽一眼，舅媽便把臉別過去了。他便繼續(xù)悶聲不吭地伸手去拿。這次并沒有多拿。

日子便這么皺巴巴地過下去，等舅舅白日去地里干活的時候，舅媽便索性連饅頭渣都不會分他一點(diǎn)。他不敢跟舅舅講，每日的中午便去蹲在村支書家的門口，村支書抽著旱煙讓他進(jìn)屋，他跟秀秀一起站在凳子上，狼吞虎咽。

“大河啊，還去山神廟？”村支書問他。

他大口地咽著饅頭，點(diǎn)頭。

“不送吃的給山神了吧？”

他搖著頭。自己吃都不夠了，沒有辦法再給山神了。他跟山神說過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