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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斗蓬,材質(zhì)與見從、柳見殘所著一般,怪的是宛若魚鱗蛇皮的異材穿在他身上,倒像只皮松rou垮的老蝙蝠。他揭下兜帽,露出一顆白慘慘的光頭,無須無發(fā),無有眉毛,浮腫的上眼瞼在整張平凡無奇的白臉上特別醒目,無神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步;面頰消瘦,脖頸細長,直腰凸腹,圈腿如蛙,怎么看怎么怪,偏偏誰也笑不出來。日九一見他便想到幾個笑話,還未開口,見那人目光投來,忽地胸口一窒,一句話也說不出,心下大駭:“這人……好強的威懾!功力簡直……不下師父他老人家!” 那人撐著浮腫的眼皮,無神地環(huán)視現(xiàn)場,莫說征王御駕動彈不得,連耿照也覺壓力極大,不亞于對敵隱圣。 本以為那手分切駿馬的凝力之術(shù)已臻“凝功鎖脈”的境界,但功力仍是運轉(zhuǎn)自如,亦不覺氣息悶窒,暗忖:“此人距真正的凝術(shù)尚差一步,看似極近,也可能終生難越。”想起七叔臨死之前引動天地風(fēng)云的磅礴一劍,不禁黯然神傷。此人所使,其實與柳見殘的凝意成刀如出一轍,只是造詣更高,發(fā)動時無跡可尋,舉重若輕,殺傷力更強,望之已不似人力能及,或以為是道術(shù)妖法。 那人清了清喉嚨,懶洋洋道:“都別動啊,我這人很怕麻煩的。我同這個小胖子有點事,辦完便走,大伙兒等等啊?!?/br> 語音方落,日九一聲悶哼仰天倒落,左胸噴出血箭,似被什么貫穿了心臟。 “……陛下!”御衛(wèi)們面色丕變,離得近的幾人亟欲撲前,腳下一動,便即挺直仆倒,背胛上的一點殷紅透甲溢出,似遭利刃穿心。 眾人才知他“別動”云云非是恫嚇,卻誰也沒看清是怎么辦到的。征王御駕豈有畏死之人?紛紛怒喝:“替王復(fù)仇——”戰(zhàn)呼未畢,又有數(shù)人倒地。 那人以刀氣開殺,取敵于三丈開外,毋須三丈長的刀勁,只消凝于心口寸許。真氣在他使來,已脫實刀實劍之限,直與箭矢無異,還是rou眼難見、無聲化現(xiàn)的無形箭——耿照心知眾御衛(wèi)只是徒然犧牲,閃身攬住日九,五指箕張,運勁吸過一柄落地單刀,全憑碧火功感應(yīng)氣機,擋下無所不至的氣刃,提氣大喊:“諸位退下!莫……莫白白犧牲!”冒死奔離原處的御衛(wèi)越來越多,卻沒一個能來到國主身畔,遑論接敵。 長街兩側(cè)壘尸疊盾,直到耿照懷里的日九一陣嗆咳,捂胸撐起,指縫間鮮血汩溢,迸出點點青熒?!巴恕讼隆瓌e……別動……”國主開口,征王御駕依言頓止,不過眨眼工夫,已折去三十余人,全是一戳穿心,再無聲息。 呼延面如鐵石,毫不動搖,余人亦皆如是,除保護國主、生啖敵血外,更無其他念想;只要大王下令,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上前。 長孫旭眼角淚涌,耿照知他非是難耐疼痛,而是心傷御衛(wèi)枉死,甚或是力有未逮的深疚自責(zé),感同身受,低聲道:“不是你的錯。先過了這坎兒再說?!笔种袉蔚俄汈赐?,連圈帶轉(zhuǎn)、招舞如圓,每一動均磕飛數(shù)道無形刃,仿佛早知氣刃何時將至、瞄準(zhǔn)何處,為此練過千百回,其后更有無數(shù)套路,才能這般準(zhǔn)確無誤、一刀不漏地將之擊回,不浪費半分氣力。氣刃雖rou眼難辨、兼無破空勁響,但在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前,就像繪圖般清晰可見。耿照賴“蝸角極爭”巧妙配勁,運使蠶馬刀法的防御極意,以追上對手動念之速;此事于旁人千難萬難,對他不過牛刀小試,尚不及在識海中撞見柳見殘來得震撼。 饒是那人見多識廣,也難料耿照際遇之奇,竟能在此招前屹立不倒,撫著下巴挑動眉骨,著實欣賞了一陣;繞著少年周身攢射的氣刃忽快忽慢、弛張不定,如頑童戳弄什么稀奇的蛤蟆昆蟲,殘酷中透著一股好奇難忍饒富況味。玩了半天,才發(fā)覺日九未死,“咦”的一聲,復(fù)被他胸口的青熒所引,浮腫的眼皮微略撐開,喃喃道:“獄龍原來在你那兒。丫頭,妳不是說牠跑了么?怎地舍了這個小胖子?”卻是對那魔女見從說。 見從收起雙刀,俏臉一瞬間浮現(xiàn)懼色,黑白分明的杏眸滴溜溜一轉(zhuǎn),似乎轉(zhuǎn)過無數(shù)心思,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垂頸俯首:“屬下辦事不力,求……求覺尊開恩?!?/br> 444.cом 第二七四折 苦海迷覺 能奪夜令 言談間,襲擊耿照的無形刃并未歇止,毫無規(guī)律的攻擊模式亦然,耿照須集中精神,極力擴大真氣感應(yīng),才能一一擋下;即便如此,見從俏臉上掠過的懼色,仍未逃過少年法眼。 ——在她的判斷里,搞丟“獄龍”是足以致命的失誤。 ——既如此,她又為何決定坦白? 長街另側(cè),柳見殘見她跪地認錯,身形微晃,一掠而至,尚不及越過二少,急急開口:“……覺尊開恩!”沙啞的嗓音未落,已轉(zhuǎn)成悶哼,肩寬膀闊的身形裹著披風(fēng)著地一滾,宛若陀螺失控;起身時已難站立,逕以刀臂撐持,右大腿上冒出一枚血洞,看形狀竟是氣刃所傷。 “是不是叫了你們別動?我有說要殺她么?瞎幾把來勁。”柳見殘咬著牙沒敢還口,單掌壓緊傷處,以免失血過多。 眾人才意識到這名懶憊浪客的身法不在見從之下,看樣子是來給她求情的,為何反挨主子一記,誰也弄不明白。被稱為“覺尊”的光頭怪人以指腹刮著下巴,無神的雙眼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咂嘴道:“算啦也不嚴(yán)重,蟲子不還在么?起來罷?!弊允菍σ姀恼f。 “謝覺尊?!鄙倥鹕?,垂首斂眸,濃睫彎如排扇,說不出的明媚可喜。 她一乖起來,果然益顯俏美,周身都是鄰家女孩的清新可人。那覺尊饒富興致地擦刮下巴,明明不見半點髭根,不知打哪兒刮出“啪嚓啪嚓”的刺耳聲響,乜著眼逕問見從:“妳不替他求情,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點?”“覺尊自有區(qū)處,用不著屬下多嘴。”倒是答得乖巧。 覺尊嘖嘖兩聲,回頭道:“聽見沒?人家這話說的。下回別犯傻啦,輪不到你救她。”驀聽柳見殘一聲慘叫,眾人猛轉(zhuǎn)過頭,赫見覺尊不知何時已蹲在他身畔,一掌按著大腿傷處,指甲尖尖、枯瘦細長的五指間竄出陣陣煙焦,烙鐵燒灼肌rou脂肪的氣味中人欲嘔。 光頭怪人不以為意,兀自喃喃:“炮烙最能止血,忍著點啊。”原本柳見殘與這人和見從之間,不僅隔著解裂攤疊的馬尸車碎,更有耿照與長孫旭二少,少說也有三四丈的距離。耿照為應(yīng)付氣刃,碧火功的靈覺幾乎涵蓋周身一丈方圓,卻沒察覺怪人何時穿過。 正自驚疑,視界突然盈滿大白柚似的光頭,接著升起一張皮笑rou不笑的瞌睡臉:“……還管別人?我找你呢。” 強烈的死亡預(yù)感,瞬間攫取了少年。即使對戰(zhàn)殷橫野,耿照也從未如此清晰感受死之將屆?;蛟S在取命一事上,這“覺尊”較對子狗更加老練,心機圖謀于他不過一個噴嚏,先殺再說。逼命一瞬,耿照動念前便已遁入虛境,識海內(nèi)的時間流速不受外界所限,能將一霎無盡延長。通過虛識整合感官,能如旁觀者般洞悉全局:“覺尊”就蹲在他的臂圍里,踮腳開腿、背脊微佝,兩只手擱在大腿內(nèi)側(cè),再咬根長草活脫脫便是街邊的閑漢。 在無盡牽延、仿佛靜止的時空內(nèi),他轉(zhuǎn)頭一瞥耿照,是比正常再快些的速度,然后兩顆大眼珠子脫鉤似的一左一右,對正耿照和日九心口。 耿照甚至能看見氣刃凝結(jié),像是某種鹽晶,rou眼不易辨實,穿透凝結(jié)點的光卻會產(chǎn)生微妙的折射……耿照的身體追不上虛空內(nèi)所覺察——原本便追不上的。追上了,那就是“分光化影”的境界,非三才五峰等級的高人不能施展。覺尊捕捉耿照動作的那一瞥,或已極其接近,但畢竟差了一點。 眼看氣刃前半次第完成,后半截將在耿、日二人的心包內(nèi)凝現(xiàn),接著透體貫出……鹽晶般細致的折光忽停,任憑光頭怪人如何催鼓意念,凝到一半的氣刃就是不動,既不生成,也不消散,無法驅(qū)役,望之令人惱恨。覺尊忍不住伸手去撥,這才發(fā)現(xiàn)身子難以運使,周身諸人諸物無一不凝,如遭堅冰所凍。 他縱橫南陵三十載,從未遭遇如此強敵,萬般艱難地支起身子,尖聲喊道:“是……是誰?哪兒來的王八羔子敢弄爺爺?”惡膽橫生,指爪一翻,便要朝日九腦門插落。忽聽一人冷冷哼笑:“見三秋!三十多年未見,你倒長進不少,連小輩也不放過?!?/br> 這聲音覺尊越聽越熟,霍然四顧,大喊道:“駙馬……是駙馬么?小人這些年來按駙馬吩咐,遠走南陵,再不干那無端殺人的營生。今日好不容易再遇駙馬,請駙馬現(xiàn)身一見,指點迷津!”鎖限一收,流風(fēng)蟬鳴重又穿行于長街。 耿照拉著日九急退,單刀在身前舞成銀光,不及調(diào)息,汗如泉涌。呼延宗衛(wèi)與一干御衛(wèi)陡地自“凝功鎖脈”脫身,跪地吞息,五內(nèi)翻涌;見從與柳見殘也沒好到哪兒去,面色灰慘,搞不清楚適才是怎么回事。 只有耿照明白,現(xiàn)場必有三五等級的高人駕臨,這個鎖限比殷橫野施展的強度更強、更精密也更集中,斯人若有意,怕連脈息血流亦能截停;影響之所及,解開的瞬間血液復(fù)流,四肢無不酸麻難當(dāng)。蠶娘說過,“凝功鎖脈”乃反映施展者的本我,如指掌紋路一般,無法混淆仿效。 此人必不是“隱圣”殷橫野,那……又會是誰?日九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掙扎欲起,扯開嗓門大喊:“師……師父!師父!”卻見墻頭桐蔭深處,輕巧躍下一條人影,短褐穿結(jié)、編笠魚簍,卻不是渠畔曾遇的老漁夫是誰? 覺尊聽日九叫喊,面色丕變,撓著光頭左顧右盼,喃喃道:“死了死了,這回死了。怎么誰不好打,偏生打了駙馬爺?shù)耐降??”一手拽起面色白慘的柳見殘,朝遠處的見從一陣招手:“過來,我保證不打妳??煨?!”見從沒敢猶豫太久,沉著俏臉,依言而至。 三人拉耷著踱到老漁夫身前,見從知他定是胖子背后的靠山,是來與覺尊為難的,本想好噴一頓污言穢語,先挫一挫銳氣,回神已被覺尊按在地上,三人肩靠著肩,腿并著腿,一字排開地伏在老漁夫跟前,一氣磕了九個響頭。可憐柳見殘的腿上有傷,又甫脫出鎖限禁制,痛得瘦臉發(fā)白,只是硬氣得很,咬牙不吭一聲。 “駙馬爺,小人‘苦海迷覺’見三秋,多多拜上您老人家。這兩個呢是跟著我混的,算是我的小弟。不知那胖……呃,我是說年輕有為的小兄弟是駙馬高足,多有得罪。俗話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小弟做事小弟當(dāng),駙馬爺要怕臟了手,我替您宰了賠罪?!?/br> “……慢!”老漁夫知道他出手不過一動念,舉掌喝止,一瞥道旁疊著的十幾名窮山國武士,忍不住搖頭。 “見三秋,當(dāng)日在白玉京,我讓你莫再無端殺人,你的殺性怎還是這般重?你這手‘閉氣留魂’萬一沒使好,現(xiàn)成便是數(shù)十條人命,豈能兒戲?” 耿照心道:“是了,原來這廝名喚見三秋,‘苦海迷覺’約莫是其匪號,門下管叫‘覺尊’?!贝嗣灰娪冢⒄帐前朦c印象也無。然以見三秋武功之高,放眼七玄簡直難覓抗手,怎么也該是雄踞一方的黑道大豪,若在東海活動,決計不能無籍籍之名。 突然間,一陣此起彼落的劇咳聲響起,疊得令人觸目驚心的御衛(wèi)“尸體”紛紛動起來,捂著鮮血淋漓的前胸創(chuàng)口,趴在地上咳出血沫。 呼延宗衛(wèi)驚喜交迸,趕緊指揮搶救。所幸窮山驛館距此不過兩條街,要不多時,留守的御衛(wèi)帶著擔(dān)架、大夫循信趕至。呼延宗衛(wèi)發(fā)髻松紊,垂絲覆額,滿頭大汗的模樣十分狼狽,百忙中不忘拾回獸盔,抱正于左臂,恭恭敬敬走到老漁夫身前,單膝跪地,行的竟是覲王之禮。 “末將呼延宗衛(wèi),曾隨祖王入白玉京,有幸見駙馬……侯爺神技,四十多年來無一日或忘。不意今日……今日……”他猜是老人出手救得下屬性命,卻不知是如何辦到,欲謝無從。老漁夫不欲虎將屈膝,把臂一抬,將全副武裝的魁梧老漢扶起,打量片刻,點頭道:“我記得你,是跟著長孫林火的那名銀甲少年罷?使鱷牙槍的。那時你多大年紀(jì)?”呼延宗衛(wèi)沒料到老人竟記得自己,強抑激動,恭謹應(yīng)答。“回侯爺?shù)脑?,虛歲十六。”“那而今也是花甲之年啦?!崩蠞O夫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膊?!安灰饩故樟碎L孫林火的嫡孫為徒,緣分之一物,著實妙不可言。你先帶弟兄們回去罷,你家國主這兒有我?!?/br> 在呼延宗衛(wèi)心目中,此人一言,勝似十萬甲兵,無庸置疑,得國主應(yīng)允后,指揮御衛(wèi)將一干傷者運回。 見三秋師徒三人仍跪在一旁,他撓了撓光頭,無神的眼睛眨巴幾下,終于露出恍然之色,繼而又是滿滿的佩服?!拔艺f呢,我這‘閉氣留魂’雖未必便要了人命,也不致于解得這般輕巧啊!連個不小心死的都沒有……原來是駙馬爺?shù)纳窆λ?,厲害、厲害!”嘖的一聲,分打左右:“說話呀,懂不懂規(guī)矩?夸幾句、夸幾句!”見從翻了個大白眼,櫻唇嚅囁,聽不清說了什么,料想不是什么好話。柳見殘伏地不動,虎軀微顫,繃緊的大腿褲布又滲出大片紅漬。 “苦海迷覺”見三秋的,乃罕世的快刀絕技,能于骨隙間穿心,留下不及一寸的閉合傷口,號稱“閉氣留魂”。中招者甚至不覺疼痛,仍能說話行走,直到動作稍大,脈中鮮血激涌而出,倏忽便失去了性命。魔女見從追索獄龍之前,用以貫穿日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