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渾身□□地蜷縮著，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如鴉羽一般，五官精致，如同老匠人精雕細琢出來的工藝品，黑發如翼，鋪散開來，屋頂有月光灑落，被地上的銀色粉末折射，將少年的白皙的肌膚襯托得幾近透明，他就像這間屋子里唯一的一個發光體，瞬間便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蛋殼完全化為銀粉，那少年終于有了動靜，像是從沉睡中醒了過來，長睫如蝶翼，撲翅欲飛，微微一顫，下一刻便睜開來，瞳色黝黑，清澈如水，茫然地看向屋子中的兩人。

他的喉嚨中發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像是咬著舌頭說話一般，然后停下，等待著他們的反應。

曹振軒皺著眉，微微側首，努力想聽清楚他的意思，當然這是徒勞的，他完全聽不懂。

他忍不住將目光又投在楊慎之身上，想看看他的反應，卻見楊慎之面上的神情微微古怪，眼神中卻結著一層薄薄的冰。

下一刻，那薄冰乍破，露出一點笑意來，這恐怕是他第一次笑，不甚熟練，唇角未動，只在眼中流露出一點點來，仿若湖面蜻蜓點水，又如春來微雪消融。

就在這時，寂靜的屋子里突然有輕微的嘶嘶聲音響起，曹振軒立刻回頭，卻見少年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肌膚白皙，身架纖細，骨rou勻停，腳下是細碎的銀粉，在月光中散發著蒙蒙的光，將少年襯得宛如謫仙。

曹振軒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是沒有穿衣服的，他面上驀地一紅，微微撇開眼，將目光落在少年的腳踝上，這才發現，那嘶嘶的些微聲音正是來自于這些銀色粉末。

那些粉末逐漸消融，發出輕微聲響，然后化為銀色的液體，匯聚在一起，在月光中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如同有生命一般，蜿蜒著朝少年爬去。

這奇異的景象看得曹振軒幾乎呆住了，直至所有的銀色液體爬到少年腳邊，將他團團圍住，就在這時，異變陡生，自液體中竄出一根尖利的銀刺來，散發著熠熠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在少年纖薄的腳踝上狠狠劃過。

曹振軒大驚之下，想也不想，手一揮，一道紅色流光直沖那銀刺疾飛而去，然而不等近前，便被一道風刃撞開，“噔——”的一聲輕響之后，紅光一頭歪著扎進墻內，眨眼便將墻破開一個窟窿來，與此同時，那尖利的銀刺毫不留情地劃開少年的腳踝，鮮血霎時汩汩流淌出來。

“你做什么！”曹振軒既驚且怒地喝道。

然而楊慎之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將注意力繼續放在那少年身上，傷口處有殷紅的鮮血緩緩淌開，混著銀色的液體，顯得極為刺目。

而更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那滿地銀色的液體竟匯聚于一處，漸漸往少年腳踝上的傷口爬去，繼而往傷口內部涌入，這情形，別提多詭異了。

Zra009看那些液體鎘注入得實在太慢，索性蹲了下來，伸手在傷口上扒拉了一下，試圖讓傷口擴大一點，同時在心里默默地郁悶，白白浪費了那么多能量，沒想到只換來這么一個仿真系統，既麻煩又沒用。

曹振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著他略顯粗暴的動作，就覺得那雙手扒拉的是自己的傷口一般，疼得緊，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正欲上前，卻見楊慎之動了。

楊慎之取了一件外袍，隨手披在Zra009的身上，爾后停頓片刻，直到地上那些銀色液體全數爬進他的傷口，這才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中，一個打橫將他抱了起來，隨即從容往外走去。

方至門口，便聽身后傳來曹振軒飽含怒氣的聲音：“把他放下！”

Zra009微微轉過頭來，從楊慎之的臂彎中看過去，只見曹振軒不知何時拉開了長弓，火紅且鋒利無匹的箭矢正對著楊慎之的后背，一雙虎目中原本滿是隱忍的怒氣，甫一對上Zra009清澈的目光，他微微怔住，心中的怒氣便不知不覺消散了許多。

然而他手中的弓箭仍舊沒有放下，深深鐫刻在正子腦中的機器人第一法則生效，Zra009的渾身上下立刻緊繃了起來，雖然他擁有了一副人類的骨架和血rou，但是內里還全部都是電容器和電路啊，此時他體內所有的機件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只等著那一箭射來，在體內的高壓電流通過之前，搶先動作。

似乎是感覺到了Zra009的緊張，楊慎之輕輕拍了拍他，帶著點安撫意味，然后繼續大步往外走去，而他這幅無動于衷的模樣徹底點燃了曹振軒的怒火，他暴喝一聲，只聽弓弦錚然如金戈之聲，霎時間，赤紅的箭矢破空疾飛而去，伴隨著刺耳的尖嘯。

Zra009盯著那道箭，忍不住猛地掙了一下，這完全是在第一法則的驅使下反射性的動作，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在虛擬世界中，他還會受法則約束，但是高壓電流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楊慎之卻在他掙脫之前，伸手摟緊了懷中的人，袍袖隨意往身后一振，竟硬生生將那枝箭纏住，再一卷一拋，箭勢如流光，轉瞬即逝，快到縱然是神識也無法抓住的地步。

只聽“咄”的一聲輕響，隨即便是木板破裂的喀嚓聲，曹振軒一聲悶哼，血腥氣眨眼間蔓延開來，不等他再有動作，下一刻，一股龐大的威壓緊接著壓了過來，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將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滾吧。”仍舊是淡漠的聲音。

震驚和不敢置信如排山倒海一般洶涌而來，幾乎要將曹振軒壓垮，楊慎之的修為竟然如此深厚！他絕不止是金丹初期的修為！

震驚之余，他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劇痛，疼入骨髓，曹振軒半跪于地，一手持弓，一手捂緊了傷口，那里是上丹田，只需再往下半分，他的大道之路，便終止于此了。

然而楊慎之終究是放了他一馬，是同情？抑或是連殺他都不屑？

“呵——”曹振軒忽地笑了一聲，可笑自己竟一直以為，對上那人，還有一搏之力，如今看來，他竟對楊慎之有些感同身受了。

也罷，誰會將螻蟻放在眼中？

冰冷的月光自門外斜斜進來，灑落在屋中人的身上，殷紅的鮮血滴答，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間或混雜著清亮的水跡，那人垂著頭，一腔孤勇散盡之后，竟有了幾分凄涼無奈之感。

晚楓居，Zra009光著腳站在門廊外，慢慢地轉悠著打量四周的環境，庭院里種滿了火紅的楓樹，楓葉欲燃，古典的亭臺臨水而立，即便是在鎘殼中看過無數遍，也比不得現在來得新鮮。

這些是他在法爾星從來沒看到過的，確切地來說，在Zra009的認知中，沒有哪一個星球可以和地球相比。

可惜的是，地球已經消失了。

Zra009有點遺憾地想著，他走了幾步，身后傳來那個人類的聲音，發音很古怪，他聽不懂，不過這不妨礙他判斷出那個人類是在叫他。

Zra009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