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煩地甩袖，“松手！”

敖烈忍住翻覆上喉口的血沫，一邊咳一邊直直盯著那人，聲音寒沉。

“你可有想過，若讓大哥知道了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究竟會如何作想？”

敖陀一怔，身形抖了下，忽然哆嗦起來。

他咬著牙，如同被三尺寒冰凍成冷塊，刺骨寒意鉆入皮膚，連呼吸都結(jié)了霜冰。

“如何做想？哈哈哈哈哈！我做什么關(guān)他何事？”他笑著弓下了背，猶如聽到舉世之下最好笑的笑話，聲音抖顫著，“敖烈，你走的早或許不知道，他已經(jīng)不要我了。”

一直孤傲光鮮的少年如同褪去了所有偽裝，只剩下蒼白淡薄的瘡孔，低啞澀語伴隨著如水淚意從眼底劃過心口，干枯成哀艷自嘲。

“他娶妻生子，早就不要我了……”

當(dāng)初他也是那人捧在掌心呵著護(hù)著的一顆寶貝明珠，而今卻不過是摔在地上裂得粉碎不值一文的石塊。

如果真的喜歡，又怎么會任由他淪落到如此不堪地步，卻幾百年來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那日新人正穿紅綃綺衣溫軟旖旎燈火如晝，而他卻落魄狼狽被趕至了陰森荒涼的黑水河。

孤苦度日，百年寥寂。

這么多年來，那人不曾探望，音訊全無。任由他生，任由他死。

敖陀抬頭起來，憋回淚意直直對視著敖烈滯住的雙眸。

“你可知你大哥最后一句說的是什么？他說龍脈本就單薄，可惜我不是女兒身，不能為他繁衍子嗣。他身為西海太子，不得不挑起大任以宗族為重。只能舍了我，迎娶那將修成應(yīng)龍之身的雌龍，好延續(xù)龍脈下去。”

敖陀的指甲深入皮rou，刮出一道道血痕，聲音越發(fā)激動。

“爹娘不要我，舅舅不要我，所有人都不要我，這些我都不在意……舉世之間，有他一人就足夠。可明明是先他慣著我、縱著我，叫我養(yǎng)成這等性子，叫這天下除了他再也無人能忍去。如今我隨了他愿，再也無人可依，卻哪想連他也拋下我，說舍卻就舍得一干二凈！”

第52章小鼉怪的回憶（一）

敖陀本是涇河龍王之子,模樣標(biāo)致,光彩熠熠眉目煥發(fā),是涇河龍王最受寵的兒子。當(dāng)年涇河龍王和袁士誠因下雨之事打賭,私自興云布雨，擾亂了人間秩序,被魏征于夢中斬首,落得尸骨無存。敖陀從小父母早亡，家里兄弟九人當(dāng)中，年最幼,性也最孽。他的長兄小黃龍,居淮瀆；二哥小驪龍，住濟(jì)瀆；三哥青背龍，鎮(zhèn)守江瀆；四哥赤髯龍,鎮(zhèn)守河瀆；五哥徒勞龍,與佛祖司鐘；六哥穩(wěn)獸龍,與神宮鎮(zhèn)脊；七哥敬仲龍，與玉帝守擎天華表；八哥蜃龍，在東海龍王處砥據(jù)太岳。

而他那會兒年紀(jì)小,擔(dān)不起什么職務(wù),也無處鎮(zhèn)守,就被他舅舅西海龍王敖閏拎了過去，暫為代養(yǎng)。

他們龍族子嗣眾多,骨rou親情較之其他種族,也淡薄得多。不過因著敖陀長得齒白唇紅,眉眼間自有股鮮動靈氣，看著便讓人歡喜，敖閏對他還是關(guān)愛有加，甚至讓自己大兒子敖摩昂提攜提攜這個表弟。

敖陀那時喜歡玩鬧，時常把宮殿里的夜明珠摘了把玩，后來還愛上聽夜明珠碎裂的聲音，每每拋擲，便不免眉開眼笑粲然動人，如青山水月暖光臨照，搖晃著一蕩又一蕩。

敖摩昂平時和兄弟交情不錯，卻不知為何，獨(dú)獨(dú)對這表弟無可奈何。

“陀兒，這夜明珠也是稀罕之物，你可別再隨意拋著玩了。”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敖陀嘟起嘴，兩腮鼓鼓，“是夜明珠稀罕，還是我稀罕？”

摩昂一噎，倒不知如何回答。人怎能和物相提并論？

他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地輕嘆了口氣，“自然是你稀罕。”

敖陀聽了心頭一動，面上卻嘻嘻一笑，湊上來一指點(diǎn)上摩昂時常皺結(jié)的眉頭，“大哥，你就別再板著臉啦！你看看你，這眉頭皺得跟個老頭子一樣，就不怕以后娶不到媳婦？”

摩昂為人正經(jīng)，時常不茍言笑，因這事不知被生□□笑愛胡鬧的敖陀嘲過幾回。他一把捉住他的手，搖頭輕斥了句，“我娶不到媳婦你這么開心？”

敖陀吐吐舌頭，“開心倒不至于，幸災(zāi)樂禍卻是有的。”

摩昂一時不知是氣是笑，喉間一噎，只剩下聲四散的長嘆。

“你啊……”

敖陀定定看著他，只覺胸膛砰跳著如置于火山之上，開口時面上看著不在意，聲音卻有些緊張。

“……我怎么了？”

摩昂頓了頓，只覺潮浪翻涌，呼吸一窒回不了話。

那人是他恰逢于世的意外，也是如同春/色熏風(fēng)直直闖進(jìn)心口的不可說的存在。

猶如這殿中明珠，看著水潤而不起眼，卻承載起了滿目灼灼的光輝。少一顆都不行。

摩昂到底自控著平復(fù)下了呼吸，半晌摸摸他頭，攬過少年秀氣的肩膀，一路踏著水色踏著長波踏著紫藤落花回了殿。“你啊，都快成年了，還這般胡鬧沒個正形……”

他低聲說著，帶著些許悵然，“要以后大哥不在身邊，你又該怎么任性？”

敖陀那時只及摩昂胸口高，聽到這話立即抓住摩昂的手，呼吸翻涌間握得極緊，反問著，“大哥要去哪兒，為何不會在陀兒身邊？”

如今龍族血統(tǒng)漸淡身份低微，要么為仙神所役使，要么鎮(zhèn)守四海八方。他身為太子，自然日后要繼承王位振興宗族，可敖陀不一樣……

摩昂心頭一沉，聲音也沉了些許。

“以后你我二人，自然是要各自成家立業(yè)的。”

他從敖陀手中抽出袖來，如一寸寸抽離著半許繾綣留存的溫度，搖了搖頭。

“陀兒，你不小了，該長大了。”

在摩昂眼中，那人渾然還像個不知世事天真無憂的孩子，沒有絲毫要成年的警覺和準(zhǔn)備。他有出色的容貌，他有足夠享受眾人嬌縱的資本，可他不可能憑那分任性活一輩子。

正如他不可能一輩子寄人籬下。他總會游走天涯。

“可陀兒長大了，大哥是不是就不會寵著我，一直在我身邊了？”

摩昂抿著唇，“長大了，就是個男子漢，自然要頂天立地獨(dú)立自處。”

敖陀聽此，咬咬牙松開了他手，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直直對視著，聲音堅(jiān)決。

“那陀兒不要長大，陀兒要一直和大哥在一塊！”

他不假思索出口的山盟海誓如同一個孩童天真無忌的胡言亂語，如白夢幻影般轉(zhuǎn)瞬即逝輕飄隨意，沒有半分嵌入心頭的沉沉力度。

并不是一個孩子的心意不夠鄭重，不夠真誠，只是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他不知道對他而言宛如聳峙五岳的心意，于這個浩渺浮世而言，不過是再輕微不過的一粒沙。只要時光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