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虛度？

這些事如果叫人知道了，又要腹誹他是妄想。妄想？殷琦在心里念了一遍這兩個字。他年紀(jì)小，因此做什么便都像是妄想，只能當(dāng)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明君。

殷琦從前沒想過會遇上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對舒瀾說不上來是迷戀還是喜歡——但總之是超過尋常的，會令他妄想的了，甚至他也不知道所謂的“遇上”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從知道舒瀾拒不娶親那時候開始，自己就再也停不下這所謂的妄想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也都已經(jīng)知道，剩下的就只要舒瀾肯點(diǎn)頭……

若是舒瀾不答應(yīng)呢？

來日方長，他總會答應(yīng)的。殷琦在心里給自己打了打氣。

“陛下恕罪，臣不能答應(yīng)。”

但舒瀾馬上打破了他的幻想。對方的回答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為什么？”

舒瀾答得冠冕堂皇：“陛下是君，且還年少，臣耽誤陛下，便是千古罪人了。”

“朕以后會長大的。”

殷琦想也不想地回答了，但是他的手卻慢慢松開了舒瀾的袖子。舒瀾還想說什么，但望著他又不忍心，便只是溫柔地笑了一笑：“來日方長，世事難料，臣不一定有機(jī)會能等到陛下長大，陛下那時候也不一定仍然像現(xiàn)在這樣想……”

“何況臣對陛下，也絕對沒有越禮的心思。”

看著殷琦眼里的光亮漸漸暗了下去，舒瀾竟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舒瀾呀舒瀾，你現(xiàn)在也學(xué)會一套一套地推開別人了？

“臣告退。”

他說完，不給殷琦反駁的機(jī)會便回身行禮告退，沒想到還沒走出兩步，便被殷琦三步并作兩步跑著轉(zhuǎn)到面前，從前頭攔腰抱住。

“你不許走。”

殷琦說話故作出不容置疑，但少年向來明澈的面上出現(xiàn)的竟然是一絲哀懇的神色，他看著，心里有某處嘩啦啦地裂開碎落。

原來被不想答應(yīng)的人追求，便是這樣的。自己在別人面前的模樣，便也不過是這樣的。

“你要先答應(yīng)我不辭官不回家，也不上書……”

殷琦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他抱著舒瀾的腰，又想了想說：“即使不答應(yīng)，也先給我抱一會。”

舒瀾沒動，只好說“好”，然后靜靜等著殷琦松手。他不知道殷琦怎樣想，但他自己心里充滿玄妙的哀戚，竟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皇帝……但出了這樣的事，他確實(shí)不能不自省的。

“臣不會辭官，但為陛下講書的職責(zé)，恐怕不能再做了。”

“那你怎么說？”殷琦問道，“不會被人知道嗎？你若想相安無事，就還要來給我講書。”

“在陛下收心之前，臣不會再日日來見陛下了。”舒瀾答得堅(jiān)決。

“不行——”

殷琦話音還未落，便感覺懷里舒瀾的身體僵硬了。他訝然地松開手轉(zhuǎn)身，只見到杜太傅面若寒霜地站在門口，直直盯向舒瀾。

第十四章卻是恩深自不知

十天之后舒瀾奉詔出京，直到車馬在黃昏后靜悄悄駛出了城門，他才終于覺得能喘一口氣。這一趟差使用了兩個人，跟他一同出使臨州的是舊交楊子南，特地說著許久不見要來跟舒瀾共乘，沒想到上來之后卻又不說話了，只坐在旁邊閉目養(yǎng)神，直到出了城還默不作聲。

舒瀾看了楊子南一眼，又看外面一眼，知道自己拒婚的時候沒說出來的話，這回大概是不用說出來了。這件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雖然杜太傅和御史臺只說了他不適合再直接侍奉皇帝，但諸如佞臣惑主之類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永遠(yuǎn)不會停歇的……

“怎么停了？”

打斷他思緒的是馬車忽然停下的震動。他這句話一問出來，旁邊的楊子南也跟著睜開了眼睛。今天是北征大軍班師的日子，白天戒嚴(yán)了許久，甚至為此因此他們特意走了另一個城門，又在眾人散去之后才出發(fā)的，難道還是要繞路不成……

他們這一停，后面隨從的眾人也停了。舒瀾訝異地挑開簾子，還沒來得及問那車夫是怎么回事，便聽到崔道之熟悉的聲音：“陛下還有吩咐，還請下車奉詔。”

舒瀾一陣愣怔。宮里再缺人手，也不至于要崔道之自己來宣詔……但楊子南動也沒動，只對舒瀾道：“他來送你，你不見么？”

“我……”

舒瀾遲疑了一下。從出了殷琦這樁事之后，他忽然驚覺自己以為無可指摘的愛慕其實(shí)是在將自己和對方都置于險境，甚至于有一些理解了崔道之的退縮。

放棄就放棄，求之不得就求之不得罷。如今他能坦然地跟楊子南共乘，或許再過幾年，他也可以坦然無礙地跟崔道之共事……前幾日去臨州的任命是崔道之替他要的，做到這份上也算好聚好散仁至義盡，甚至于滿朝都在羨慕不知道他舒瀾到底是憑什么得人青眼……

舒瀾忽然打了個寒顫。憑什么？是不是再這樣下去，他就要從佞幸惑主的流言直接滑向更不堪的下一個，把殷琦換成崔道之？他不愿去想。

“不見。”

他低聲道，搖了搖頭。這是他少有的幾次拒絕崔道之，甚至忍不住突然在心里給自己加上了勇氣與犧牲的光環(huán)。

楊子南見狀，便起身挑簾準(zhǔn)備下車奉詔，卻沒想到崔道之這回打定了主意，看了他一眼便道：“舒侍郎無禮至此，見上官也就罷了，天子有命尚且安坐車中么？”

舒瀾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只好跟著楊子南一起下車。所謂的天子吩咐確實(shí)不假，但臨州那些事務(wù)分明都是之前就已經(jīng)告知過了的，何況中外官吏還都在呢，便是給十分的膽子也沒人敢指使崔道之來當(dāng)個傳話的……

“他來送你，你不見么？”

楊子南上了車，留下舒瀾和崔道之面面相覷，這時候剛才那句話就在他心里又回響了一遍。

崔道之借著昏暗的暮色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舒瀾這件事被捅出來的時候，他著實(shí)是生氣了一回。假如來日上上下下都看不起舒瀾這個人，又如何能看得起舒瀾要擔(dān)當(dāng)?shù)恼拢康呐聻榱瞬唤o自己落一個識人不明的名聲，也還是一樣要耐著性子給他善后。他還能想起舒瀾拿到任命的時候站在面前的樣子，沉默的，但是做起事來依舊比旁人要利落。

“下官對陛下絕無越界之事……下官的心思如何，令君還不清楚么。”

他仿佛怕自己吃殷琦的醋一樣，還多加了這么一句解釋，崔道之被他說得一愣，不想承認(rèn)自己或許被他說中，其實(shí)暗暗是有過這樣的想法的。

“……再把這種事情鬧到滿城風(fēng)雨，就一輩子別回中京。”

“下官謹(jǐn)記。”

少年站在面前聽到自己說的那句，抬起眼來，一雙眸子是灰暗的，失卻了從前的光澤，但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