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
,你進去等著吧。”他那時候才回過神來,然后漸次聞到血腥味。崔道之將從東宮手里臨時借的那把劍插回劍鞘去,看了舒瀾一眼。舒瀾沒說話往里走,又聽到他補了一句:“里面不太干凈,不過沒事。”他扭過頭去看自己的尚書令,后知后覺地想,可能皇帝給他的特權里,劍履上殿這句話也不全是空的。他又想,崔道之的衣服上那種燈火映照下的暗紅,有多少是顏色,又多少是濺上去的鮮血?濕衣裹得緊,索性在身上把身形的線條都勾出來,連著鬢發(fā)也都是濕的,整個人往下滴著血水。舒瀾看見他臉色被映得白如霜雪,連著纖細脖頸一起,連著收劍邁步的動作也一起,宛似一只立在污泥上的丹頂鶴。舒瀾知道他肯定沒有受傷。那雙眼睛里的神情就不像,崔道之是執(zhí)劍的那個人,是捕魚的水鳥,捕獲之后還能冷冽地跳回船頭梳理自己的羽毛。但舒瀾的嘴還是有點不受控制地張開了:“令君受傷了嗎?”“沒事,他沒想到我會動手,倒是死得很利落。”崔鎮(zhèn)答完了往前走,舒瀾走進去看那屋子,看見那還沒脫下鐵甲就已經沒了頭顱的、曾經拒絕崔鎮(zhèn)調令的禁衛(wèi)將領。死尸腔子里的血似乎是曾經噴射過,崔道之躲不開,就被染了一身。舒瀾對于文句話語都敏銳,這時候才忽然懂得那句“不會動手”大概不是“不會殺你”的不會,而應是“書生不懂殺雞”的不會。但是仔細想想,這該是那年輕將領失察的錯了,畢竟崔道之的封戶有一半都是為了軍功——哪怕他如今看著纖弱了些呢。這種想法把舒瀾自己嚇了一跳。他腦子里嗡嗡響起的就好像還是雨聲,又好像回到了那個第一次見死尸煩悶想嘔的時候,然后清醒過來聽著,才知道是車聲。他們已經過了西市,乃至于出了中京城。那個逼急了也會提劍斬人首級的宰相現在坐在他旁邊,左手里那把白團扇松松地搭在膝上,右手從袖底露出一截纖細的腕子,安靜地仰頭倚著軟墊,呼吸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都能聽得分明,平穩(wěn)又緩和,竟好像是睡著了。舒瀾方才握過了他的腕子,這會就還想再摸一摸。但是他只是想,并沒動手,這太輕薄了,他跟自己說,輕薄崔道之,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可是你剛才不已經輕薄過了嗎?有個細小的聲音在他心湖里扔了塊石頭。舒瀾于是伸手,近一點,又近一點……然后握住了那把團扇。這個是會掉的,我給拿到一邊去,他這么想,這就不算輕薄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團扇柄在對方手里握得比他想象中要緊得多,他這么一動,崔道之就被驚醒了。那雙長睫眨了一眨然后睜開看過來,說話的聲音里似有若無地沾了點委屈:“仲泓,我都兩夜沒怎么合眼了,你也不肯放過我。”“是……下官魯莽。”舒瀾說完這句,沒想到更糟糕的事馬上就來——他的肚子極其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一聲。他下值的時候本來可以趕上官署的早飯,奈何急于回家就什么都沒吃,說起來上次吃東西還是昨天下午。他尷尬得不可自抑,還沒來得及說話補救,就聽崔鎮(zhèn)低低笑了一聲:“我也還沒吃。”尾音里還帶著睡醒之后的黏軟,宛如白鶴的羽毛在他心尖上掃了一掃。舒瀾覺得自己不可救藥,平心而論應該完全毫無波折的辦差出行,竟被他像個什么似的搞成了這樣。“喏,我出來的時候從宮里帶的。”崔鎮(zhèn)這輛馬車車壁上掛了個小籃子,伸手一掏像個百寶箱,里頭什么都有似的。他取下來看了一眼,摸出一個小巧精致的漆盒,打開竟然是一盒糕點。他自己拿指尖拈起一塊慢慢地咬,然后把盒子給舒瀾遞過去。崔道之從前比誰都能折騰也比誰都不要命,后來太平日子過久了,提著的那口氣松下來,一下子落下許多舊病,平日里倒沒少叫好友取笑。他脾胃不好不能久餓,因此習慣了帶些食物出來,但十之八九又吃不下太多東西。他咽下自己那塊,轉過臉去見舒瀾也只吃了一塊,吃完了就眼巴巴地別過臉去不看,然后合上蓋子遞回來。見狀,崔道之心里不由得暗笑。他是由衷覺著值得一笑,沒什么多余的念頭。非要有的話,也無非是這時候的少年當真幸運,要假作無欲無求的僅僅是桃仁酥和桂花糖。不比他像舒瀾這個年紀那會兒,要對著滿院子的刀槍劍戟,盡力假裝自己根本不在意活命與否。天是澄清的,遠遠的掛著幾片云絲,日頭斜斜地從被挑開一點的簾外照進來,崔令君于是當真笑了一笑,是這段動蕩的時日里難得什么也不想的一回。他又把漆盒給舒瀾遞回去:“我吃不下,都是你的,我留這種東西擱一天壞了味道,還要麻煩著在車上收拾。”舒瀾覺著有道理,就當真接過來吃了,連兩塊姜糖都沒放過,嘴里都是那說辣不辣的怪味,胃里也一陣熱。他一個北邊人是不怎么吃姜糖這東西的,但吃完了又在心里想著,或許這味道像崔道之給他的感覺:實在不覺得好吃,卻又舍不下,燒灼著他心口各處的縫隙,一旦入口之后再想忘記,竟也是不能了。第四章經年草詔白云司或許旁人看不出來,覺得崔鎮(zhèn)跟他以往負責任何一件事的時候一樣縝密,但舒瀾能感覺到,崔道之好像并不大愿意做這個山陵使,也不大愿意來負責大行皇帝的喪事。按著前朝傳到本朝的慣例,只有現任或者即將受拜的宰相之流才能擔任此職,而且順利完成之后能得到的加封和賞賜都十分優(yōu)厚,這其實是一樁美差;而崔鎮(zhèn)一向的性子雖然絕對與貪鄙無涉,但也從不是那種連唾手可得的東西還要推拒的人。正是因此,這種不愿才顯得有些令舒瀾訝異。每當舒瀾想起兩人在陽陵勘察的時候,便能察覺對方身上浸透了倦怠和抗拒,連他要自己同行也不無偷懶之嫌;甚至崔鎮(zhèn)還在回來之后向皇帝舉薦了一番,破格讓舒瀾接著參與這些事。于是他那段時間便格外忙碌了起來,一面在秘閣兼職幫忙修書,一面繼續(xù)做他的尚書郎,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份關于喪儀的事務。“……臣謹奉詔。”舒瀾在官署門口跪下叩拜,接過那一卷黃紙詔,心里想了一想,竟忽然有些竊喜。拋開這對他仕途的意義不提,只要拿到秘閣的牌子,即使是最低一等的學士也有機會看到外間不易得的珍本,而協理崔鎮(zhèn)山陵使的事務便更不必說……可以親近他了。但幾乎是馬上,舒瀾就發(fā)覺,他其實并沒多出許多跟崔鎮(zhèn)共事的機會。白日里如前忙亂,帶他做事的多半是周仆射,而到了晚間崔鎮(zhèn)便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