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他感覺像是回到了剛剛師成的那幾年，那時師弟們都還小，整個昆侖山派至少有一半的事務(wù)靠他一力承擔(dān)。如今仿佛度過了一整個輪回，往事穿膛而過，掌心卻空空如也，教人不禁起疑：一切不過是大夢一場。

陸晨霜問：“是哪里傳來的信?！?/br>
“我還沒細(xì)看呢?！毙熓迥眯诺窖矍耙换危莶菝榱藘裳圻f給他，“哦，是潞州城?！?/br>
……不是夢。

陸晨霜剛要伸手去接，“潞州”二字卻刺得他指尖突然一陣發(fā)麻。薄薄的那張信箋就這么從他指縫中穿過，落在了地上。

“哎呦呦，笨得你，拿個東西也拿不好?！毙熓宸鲋约旱睦涎鼡炱鹦艁恚鞍ρ剑钤摪自庖换刈?。”

天底下的地方，陸晨霜去過的多了，也并非不曾故地重游過，只是到了潞州城門前抬頭一看，無端覺得此地格外眼熟。站了一會兒，他不知是進(jìn)是退，也不知自己是來干嘛的，這才想起方才受了小師叔的揶揄，光顧著臉熱，沒來得及拿信就提上流光走了。

潞州的事情去向滄英派打聽總不會錯，不料他到了滄英派門前一看，里面張燈結(jié)彩正在設(shè)宴。原來那信正是他們傳至昆侖的，緣由是慶賀當(dāng)今天下四海升平，妖魔無出。

陸晨霜心嘆，哪里是“妖魔無出”呢。為了他們眼中的“妖魔無出”，三家門派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浩劫，而在霧名山一戰(zhàn)之前，又不知有多少人為了四海升平的愿望而夜夜挑燈案牘勞形，披星戴月風(fēng)餐露宿。

這樣名目的信箋本來是不能遞到天欲雪的，在昆侖山門就會被撿信的弟子濾掉，外門的小管事會隨便派個人來走個過場，算是給個面子。但正是因陸晨霜當(dāng)日收到“潞州誓”時開了特赦，叮囑送信弟子滄英派的信無論何事都可直接拿上來，這信才送到了師叔案前。

他當(dāng)時開這個口，不過是因?yàn)椤奥褐菔牡谝粋€傳到昆侖”這樣膚淺的緣由，那時的心境煞是可笑。許是被無量山派天下第一的光輝壓抑久了罷？

今日再回頭看過，所謂“名”，天際一片浮云罷了。

這幫老小子，不好好修煉，閑得沒事干？

來都來了，招呼也打上了，陸晨霜只看一眼就走不太好，怎么也得進(jìn)去坐會兒，喝幾杯才算禮數(shù)。

他被引入主桌，坐在僅次主人的席位。堂中布的是長條案桌，賓客兩兩對坐。

這種場合的座次是有講究的，能與他同席的應(yīng)當(dāng)都是修仙界排得上號的仙門來使，大門派派來的人即便輩分較小，也不會被安排在太末的位置，同樣，哪怕是某個小門小派的開山師祖，亦不能坐在陸晨霜左右。

與他對坐之人他看著也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這人叫什么了，陸晨霜點(diǎn)了個頭算是招呼，默默朝四周看了看。

堂中人頭攢動，卻唯獨(dú)不見那一抹瀾滄波紋。

英掌門得了陸晨霜光臨的消息不多時便迎了過來，離著老遠(yuǎn)就春光滿面地招呼道：“陸大俠——陸大俠！”行至近前，他雙手抱拳一禮，“聽聞陸大俠在山中閉關(guān)數(shù)月，今日一見，果然比上回見時更加英武不凡了！映照我滄英派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閉關(guān)、游歷這些借口都是小六他們輪著使的，不然有人問及他在何方游歷也是難答。只是這英掌門的嗓門似乎太大了些，吵得陸晨霜一邊耳朵放它們進(jìn)來，另一邊耳朵就趕走它們出去了。

遠(yuǎn)不及某人溫聲細(xì)語地夸他哪日衣裳“好看”那簡單的二字深入他心。

剛寒暄兩句，陸晨霜與他已無話可說，順口問了問：“我看今日到場的仙門不少，可怎不見無量山派的人來？”

“哦，這個啊。”英掌門面上一哂，“呵呵，哈哈，這個……”

他笑得令人不適，一看就知其中另有隱情。陸晨霜垂眸不動聲色，貼耳過去：“愿聞其詳。”

“這不是……嗨，朝廷不是賜了塊匾給無量山派嗎？你說他們，唉呀，還給掛在山門上了……”英掌門像喝了一碟子醋似的，面容扭曲說道，“這不，眾仙門現(xiàn)在都不愿與之為伍啦！更不要談和他們的人同席了。”

陸晨霜靜靜環(huán)視堂中一遭，最后目光落在了英掌門身上。

他記得去年來此時英掌門穿了一件箭袖長袍，那時他雖未細(xì)究這家“滄英派”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但看來像是與拳腳有關(guān)，風(fēng)水、仙術(shù)也有一點(diǎn)兒。而今，英掌門身著大袖長衫，外面還罩了一件不太飄得起來的描金紗衣。

若不是多了這件不倫不類的紗衣，陸晨霜還聯(lián)想不起什么，此時多看兩眼忽然明白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蚍蜉妄想撼樹，未免太過自不量力。

他輕聲問道：“你是說，這堂中的諸位，都是如此認(rèn)為的？”

“唉，可不是嘛。”英掌門面色糾結(jié)，十分犯難，“無量若來了人，你說我要安排到哪一席去？我也難做啊。”

英掌門比陸晨霜大了十幾二十歲，卻矮了近半個頭，每每與陸晨霜搭話都得仰頭看他，而兩人地位懸殊，英掌門又總有一點(diǎn)兒情不自禁想哈一哈腰的念頭——腰和腦袋一個往下使勁兒，一個往上使勁兒，站姿極為別扭。

此刻他得陸晨霜正眼注視，心覺自己已經(jīng)是被昆侖山派大弟子看在眼里的人了，果然不枉費(fèi)他這些年的“苦心經(jīng)營”。這位陸大俠乃是滄英派的貴人，他一定要抓住今日之機(jī)與之拉近關(guān)系。

英掌門挺直了腰桿兒，套近乎道：“陸大俠，你說，是也不是？”

“你問我？要我說的話……”陸晨霜面色漸冷，眼神如刀，一拍桌面，厲聲喝道：“荒謬！”

流光被掌力震得從桌上彈起，咔嗒一聲落入陸晨霜手中。

堂內(nèi)霎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望向站著的這二人，眼神詢問發(fā)生何事。

“諸位可知今日所慶的‘妖魔無出’從何而來？”陸晨霜寒聲道，“在座各位前輩功不可沒，但除魔衛(wèi)道錄記載無量山派每年除妖之事有三千條之多，敢問有多少仙門能與之同列？這還僅僅是為人所知之?dāng)?shù)，殊不知無量山派上上下下門生一年到頭奔波在外，世人所不見者、來不及報錄者更有三萬條！今慶四海升平，妖魔無出，英掌門卻未發(fā)請柬給無量？”

說著，陸晨霜低笑一聲，輕輕搖頭。

“朝廷賜匾之事，我亦深知諸位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是切莫忘了，你修的雖是仙道，這一刻雙腳之所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彼D了一頓，細(xì)聽堂下動靜，“有人要說，‘王土又如何？金殿之中的那位他敢治我不敬之罪，我教他千軍萬馬有來無回！’容我反問一句：你可知無量山腳下住了多少人？”

眾人竊竊私語，不少去過的人都說起無量山腳集市熱鬧得很，不比潞州每月一次的大集規(guī)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