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說過，一百錢不經(jīng)用，便是到了鄉(xiāng)下也只能買三條魚。”

    我：“……”

    這話我的確說過。那是我到他身邊的頭一年，過年的時候，公子要給我賞錢，問我一百錢在外面能買什么。天底下，打賞仆人還要先問行情的主人大約就公子這一個，如此好事我怎可輕易放過？于是我就厚顏無恥地告訴他，一百錢買不了什么，就算是在鄉(xiāng)下，也不過能買三條魚。于是那年，公子十分慷慨地給了我五百錢，此后每年也是一樣。

    公子對錢財一向不放心上，這事我很快就忘了，不想他仍然記得。

    “不對么？”公子追問道。

    “那是從前，如今不那么貴了。”我敷衍地嘴硬道，隨即岔開話，道，“公子不是要做烤魚么？再不走快些，待這海上起了大風(fēng)便烤不成了。”

    說罷，我牽起他的手，往院子那邊快步走去。

    那三條黃魚的確不錯，回到院子里的時候還鮮活亂蹦。我給公子縛起袖子，他隨即如在譙郡時一般，取了刀來，熟稔地將魚剖好。

    海邊也有許多被浪沖上岸的浮木，我和公子在沙灘上拾了一會，便攢足了干柴。公子在沙灘上就地將柴火架起，將剖好的魚放在上面燒了起來。

    與三年前一樣，他凡事一手包辦，我?guī)缀醪宀簧鲜郑坏米谂赃叺瘸浴?/br>
    今日天氣不錯，湛藍(lán)的空中飄著朵朵白云，太陽還未升到中天，時陰時晴，海風(fēng)吹著也甚為涼爽。不過當(dāng)太陽露臉的時候，我看到公子曝曬在太陽下，還是有些心疼。想了想，我走回院子里去，拿了兩頂草笠出來，自己戴一頂，將另一頂戴在他的頭上。

    公子看我一眼，頰邊彎起好看的弧線，繼續(xù)烤魚。

    海風(fēng)陣陣吹來，將火苗撩得亂舞。但公子將柴火堆得頗講究，既不會太小，也不至于太大。我看著魚架在火堆上，rou色漸漸變作金黃，誘人的香氣四溢開來。

    公子將最先烤好的魚取下來，看了看，遞給我。

    我滿心歡喜地接過，吹了吹上面的熱氣，小心地咬下一點(diǎn)。

    “如何？”公子問。

    “甚好。”我一邊點(diǎn)頭一邊道，“可惜沒有朱阿媼的黃酒和酥餅。”

    “那有何難。”公子道，“待再回譙郡，我?guī)恪叭ァ！?/br>
    他語氣輕松，仿佛過兩日就可以去一趟。

    我笑笑，應(yīng)一聲，繼續(xù)吃魚。

    不知是不是許久不曾吃的關(guān)系，我覺得公子的手藝比從前更加精進(jìn)，吃完一條之后，我便后悔不曾多買。公子看我直勾勾地盯著，抬手將剩下的一條也放在了我面前。

    我假惺惺搖頭：“我吃了，公子便沒有了。”

    “這本就是做給你的。”公子道。

    我心頭一甜，不再客氣，將魚接過來。

    “霓生，”公子忽而道，“將來等我無事了，你若還想在海鹽開店，我便過來幫你。”

    “哦？”我聽著，不禁來了興趣，“公子打算如何幫我？”

    公子看了看手中的烤魚，頗有自信：“我到庖中掌廚。”

    我愣了愣，忍俊不禁。

    “庖中可辛苦了，”我說，“幾乎整日都要燒飯做菜，忙起來的時候，更是喝水也顧不上。”

    “那又如何，”公子道，“你不是說庖廚里只有老姜一個廚子？加上我便有二人，定然可輕松許多。”

    我說：“公子可是主公，誰家主公來掌廚？”

    公子不以為然：“你是夫人尚且須得忙里忙外，我這主公自然更要做些事。”

    我心想，你不必做事，你每日就坐在后院里讓我看著就好了。

    這么想著，我忽而有些憧憬起來。

    若有那么一日，我定然每日起早摸黑，再掙一份大家業(yè)。縱然淮南回不去，我也要在別處買上良田千頃，豪宅連片，方才對得起公子這般如花美眷。不過要掙下那般大錢，開客舍恐怕太慢，不若入伙郭維兄弟那私鹽生意，上回我?guī)退麄兣购钼牐值芏搜哉Z間便已有了拉我入伙之意，他們定然樂意……

    當(dāng)然，這話我不能對公子說。他這般君子，又是肱股重臣，定然不會同意我去做那等雞鳴狗盜之事，這般打算還須瞞著他才是。

    “掌廚可須得會燒好菜。”我說，“可公子只會做烤魚。”

    “不過燒菜，我去學(xué)便是。”公子說著，頗有些雄心勃勃，“霓生，我回雒陽之后，可去找名廚學(xué)燒菜。只是雒陽與海鹽風(fēng)味不一，不知雒陽那些菜色可合得海鹽人胃口？”

    我篤定道：“雒陽乃天下首善之地，各路美食應(yīng)有盡有，海鹽人定然也是喜歡。”

    心想，誰敢說不喜歡，我拆了他。

    吃過烤魚之后，我和公子兩人的手上都沾了碳灰，臟兮兮的。

    公子似心情甚好，站起來往海里望了望，徑自往那邊走去。

    此處海岸平緩，浪也不兇。海波被風(fēng)吹拂著，一層一層拍打上岸，悠然而有節(jié)律。

    公子脫了履，赤足趟到水中，將手洗凈。待得回頭，他見我也跟過來，笑了笑，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一道沿著海岸線逐浪而行。

    海風(fēng)驅(qū)散了日光的熱氣，將我和公子的衣袂和衣裾吹得揚(yáng)起。海水一層一層地涌上腳背，甚是舒服。被浪花抹平的沙灘柔軟綿實(shí)，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下去，微感粗礪，未多時，已經(jīng)留下了一串腳印。

    公子與我慢慢走著，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忽而覺得若每日都可這般，夫復(fù)何求。

    “這水中有海螺？”過了會，公子忽而道。

    我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不遠(yuǎn)處，海水剛剛退去，一只漂亮的海螺殼露在了沙灘上。

    “正是，”我說，“這海灘上有許多螺貝。”

    公子走過去，將它拾起來，看了看，神色變得驚喜。再往四處看去，未幾，他又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貝殼。

    如同我兩年前第一次到這海邊時一樣，公子露出了興奮之色，將那些貝殼拾起來，一個個看。

    我見公子往更深處走，忙跟在他身后：“公子，此處時而有大浪，公子還是……”

    話沒說完，突然，一個大浪涌過來。

    我和公子皆猝不及防，待得回神，腰下的衣裳已經(jīng)全打濕了。

    ☆、第145章 礁石（上）

    我手忙腳亂地將衣裙從水里撈起來, 轉(zhuǎn)身逃開。才走到岸上，我卻發(fā)現(xiàn)公子不在身旁，回頭, 只見他還站在那里, 卻看著我笑, 似全然不在意衣裳濕透。

    “公子怎不上來？”我說, “衣裳都濕了。”

    “既已經(jīng)濕了, 還上去做甚。”公子道。

    我想了想, 又看看自己身上，覺得此言倒是不差, 濕都濕了，還有甚可躲？

    “霓生，”公子用手撩弄著一波一波涌起的海水, 興致盎然, “這海水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