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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記得這襲白衣怎么仗劍橫掃洛水,又如何跟他豪言要平定四方天下。他記得碧陽最喜歡去小館喝酒,即使會被人認出來,還要拉著自己喬裝胡混,鬧到不醉不歸為止。他還記得,比起外面的酒館,碧陽更愛他親手釀的千里香。每次比劍贏了自己,都不要別的,只要他再多釀一壇。——到底隔了多少枯骨風沙呢﹖他們戰勝過的豪強都已作古了,可是那些溫暖的畫面依然鮮明如初,彷彿他昨天才又把自己爛醉的大將軍背了回來,被離奇古怪的夢話逗得一夜無眠。既在咫尺,又似天涯。“四百年了,你還是一點也沒有變。”臉容不改,但卻是什么都變了。他們并肩同行,一直走到四海的巔峰。在締造過那么多的傳奇之后,最後的七年,他卻敵不過自己的心魔,把他們之間的信任完全摧毀,將原本屬于大草原的人,永遠囚禁在自己身旁。他剝奪了他的自由和尊嚴,屠滅他的族人和故鄉。他用逆天之能,對碧陽下了術士最深刻怨毒的咒,於是,也終于失去自己小心翼翼愛戀著的那個人。“鳳凰……”他感覺到有句什么從胸臆里蘊釀,然而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一道氣堵在咽喉里,只能焦急的再喚著那個名字。元帥的神色,忽然就緩下來了。“我知道。”所有恨意和殺氣都在剎那間退去,碧陽輕輕的一笑:“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你向來都目中無人,拽得很是欠打,即使明知自己錯了,也不肯低頭向人道歉。”元帥無奈一嘆:“這么多年了,說一句話,就那么難嗎﹖”——一隻術鬼,多少年才能修得人的喜怒哀樂呢﹖修士之術,大道三千,當中最逆天悖命的,便是轉換陰陽,以鬼煉人。術鬼天生只對“惡”有著原始欲,他曾經憑著對一個人的眷慕,用無比的毅力把它從骨子里抹煞掉。情根就此種下,即使后來因為執念再次入了惡道,也還是沒法放棄心內那柔軟的一角。那個人能知道么﹖他會知道自己為了這份溫暖,曾經這么竭力想要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嗎﹖“……對不起。”元帥看著他,終于忍不住再嘆了一聲。“阿浦,和我一起去吧。”懷陽帝微微一怔,然后似是明白他在說什么,恍惚的點了一下頭。“也對,反正你我之魂,已經沒法再有來生。即使和你同歸于盡,也不怕臟了你的輪迴路。”元帥眨一眨眼,無奈的笑了:“又不是才剛喝了酒,說什么胡話。”懷陽帝瞥見他朝向自己的容顏,唇邊那一笑,溫柔得有如陽關初雪。“當初在洛水問我愿不願意走的人,可是你自己。”元帥輕輕的道。懷陽帝心底一顫,有些什么怦然炸開了,卻又突然把心房漲得刺痛,苦楚得難以言表。“還不明白﹖”元帥向他伸出手:“我要和你一起走,你才不會孤單一人啊。”那么多和他打鬧胡混的往事,許多次藉著酒意才流露的依賴……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多年前他的大將軍抱著酒壇往他跑來的情景,忽然又湧上心頭。碧陽緋紅著臉,帶著千里香的酒氣攬過他肩膊,笑得沒心沒肺,直如被人抽走了一條筋的二楞子:“你以后要一直替我釀酒,好不好﹖”“……好。”“不許食言。”二楞子發著酒瘋的說:“除非你劍法比我好了,不然我就一輩子喝你的,把你喝窮為止。”他一直不知道,那句聽來有多戲謔,原來便有多么情深。他們一個懷著自卑、一個揣著不安,并手創造了帝國的輝煌一瞬,卻錯過了人生最醇厚的時份。鏡湖上烈焰揚起,碧陽對他投來最後一抹笑。——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想躲也沒法躲,你願意跟我走么﹖——好,一起走。這么多光環與罪孽,他的所有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終究歸滅於這句低語之中。那是從東海踏上大地后,唯一值得他銘記的悸動。那襲曾經怒放洛河的白衣,四百年后再次帶著飛凰的耀芒,往深淵縱身躍落。大地都在劇烈晃動,白玉圣殿轟然倒塌。四面八方的血霧怨魂都追著往鏡湖底而去,光明頂上的血色瞬即淡了。湖面的烈火,卻是愈燒愈盛。懷陽帝長嘯一聲,閉眸墜落鏡湖——他只覺曾經追逐經年的身影愈來愈近,直到煙滅前的一剎,他捉住了那片純白的魂魄。他用盡四百載的時光,終于抱住了那時洛水上的少年。光明頂萬籟俱寂,所有人都屏息目睹著這一幕,彷彿時間就此靜止,直到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靈飛﹗”被青原和歐陽少名按在地上的景言一動,每一寸神經都爆發出洪荒般的力量,甩開他們兩人,頭也不回跳落鏡湖﹗火焰瞬即包裹景言全身,鏡湖似是個不見底的深潭。他無止境的往下墜去,不知何時方休:邪靈不斷躍入鏡湖、湧進風羽的遺骸,碧陽帶領著懷陽帝的魂魄進入魂皿,祭獻人世最後兩枚不滅之魂。白靈飛是在碧陽和懷陽帝同歸于盡后才跳下的,那些邪靈因風羽受業火所焚、痛苦得逃逸而出,到了鏡湖的半途,也全被他全部收攏,受鳳凰牽引重回魂皿。景言提氣往深淵底部縱去,在擦身而過的剎那,準確地抓著那雪白的衣角。他緊緊把人抱實,萬魂在他們身側掠過,風在耳邊怒嘯,而他的低語,卻仍然能直送進白靈飛耳內:“你怎么還是這樣傻。”白靈飛赫然一顫,視線驀地便模糊起來。“你不能……”“怎么不能﹖”景言一下打斷他,那目光深邃如墨,內里有亮芒堅定不移:“在宗廟拜堂的時候,我明明是說,即便不入輪回,也要執子之手。”有些什么從眼里滑落,他仰臉望著景言,彷彿要把男人的臉龐永遠烙入眸里。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來世,和你一起踏遍萬里河山……即使只有一剎,我也想在身邊陪著你。失去血色的唇,緩緩印在男人額上。在迅速的下墜中,景言先是感覺到那一吻,然后勾起唇角笑了起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都在身后凝著掌風,然后同時出掌——那兩掌旨在聚集全身功力,將對方托上鏡湖。然而彼此相遇,掌勢也就互相抵消了,他們秏盡真氣,墜勢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湖底轉瞬即至。風羽的遺體就在最深處、處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