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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時節(jié),他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去見寂川一面,卻被寂川拒之門外,只推開窗戶瞧了他一眼。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下了妝的寂川,隔著滿樹桃花,驚鴻一瞥,卻記得這樣鮮活牢固,閉上眼,那扇窗戶仿佛仍在面前。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寂川的手背,皮膚之下透出微弱的脈搏。等寂川醒了,他想,他一定要把心里這些煩惱愁苦,一股腦地都說給寂川聽。他有多喜歡臺上那些光彩奪目的影子,就有十倍地喜歡那些幻影之后,那個清冽如雨,淡然如水的人。寂川不信也罷,笑他也罷,總好過他一個人悶在心里。“呀,貝勒爺。”宣兒端了藥進來,見到他慌慌張張要行禮,不想藥汁灑了出來,燙著手指,疼得直叫喚,又不敢松手。晉容趕緊接過藥碗,宣兒這才低下頭,往燙紅的手指上使勁吹氣。“沒事吧?”晉容關切。宣兒邊吹氣邊搖頭。“沒事沒事!”兩個人守著藥涼,晉容自知不合時宜,卻又耐不住心中好奇,猶豫再三,到底問出了口。“平時日里跟你們在一塊兒的那個琴師……是寂川的什么人?”“哦,那是表哥!”“表哥?”宣兒點點頭,絮絮叨叨說起來。晉容指著對面的凳子,要他坐下慢慢講。“表哥叫段楚瑜,跟我?guī)煾缫粯樱径际翘K南官家的小公子。后來師哥和表哥的外祖父在朝廷進諫,說錯話,被老佛爺殺了頭,家里也被抄空了。師哥和表哥只好賣身學戲,在梨園行混個生計。”晉容起初聽到楚瑜只是表哥,不免松了口氣,聽完二人身世,心緒卻沉入谷底。“竟然還有如此之事……”從小便見過了大起大落,人情冷暖,怪不得寂川身在梨園行,卻是這樣一個清冽干凈的人。“表哥小時候發(fā)燒,師傅不肯出錢看病,燒壞嗓子,所以做了琴師。”原來楚瑜方才不同自己說話,是因為不能開口。晉容弄明白前因后果,又開始責怪自己那天在涼亭中借著醉意耍的性子,惹得寂川那樣生氣。可惜現在再如何內疚,也已經于事無補。宣兒見他愁眉不展地望著寂川,心里也明白了幾分。“貝勒爺……你喜歡我?guī)煾绨桑俊?/br>晉容被宣兒說破了心事,只好苦笑。“他不喜歡我,又能如何。”宣兒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師哥是喜歡貝勒爺的。就算旁人看不出來,總瞞不過我的眼睛。”“為何這樣說?”“咱們每回提到貝勒爺,師哥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生怕誰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心里有你。”晉容聽了自然歡喜,然而看著身旁昏睡的人,那歡喜又隨即消退得沒有蹤影。“你也折騰了大半天,快去休息吧,我喂他吃藥便是。”晉容道。“可是貝勒爺,你也該休息了……”“不必顧慮我,”他搖搖頭,“寂川這副模樣,你要我如何睡得著。”宣兒猶豫片刻,起身走了。他端了藥碗跪到床邊,仔細吹涼了,一勺一勺喂到寂川嘴里。褐色的藥汁緩緩淌進口中,承載著他全部的希望和欲念。藥喂完了,他就望著寂川出神。寂川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眼瞼輕顫著,想必是做了場好夢吧?早晨宣兒再來,發(fā)現他竟坐在地上,倚著床頭睡了整夜。晉容整日守著寂川,看病中的人日漸瘦削下去,只顧得上心疼,哪還有心思考慮其他。還是晉恂有心,領著幾十王府親兵,四處追捕下毒的尚錦蘭,最后竟是在他住的那間破敗的小屋子里找到了人。寂川的養(yǎng)的小花貓也接到了晉恂府上,成天跟在宣兒腳邊叫喚。晉恂勸他。“擔心歸擔心,二弟也別熬壞了身子。”他哪里聽得進去,還是成天守在床邊,滿眼血絲,比寂川還瘦得厲害。寂川到底是不舍得太捉弄他,第六天早上便醒了過來。他睡得淺,發(fā)覺手中略有動靜,立刻睜開眼,恰好對上一雙澄亮的眼睛。那頑皮的貓兒夜里撞開了窗戶,清晨的日光便斜照在床榻上,隔著幾層輕透的薄紗帳幔,一時不知是夢是醒。“你是什么人?為何睡在我床邊,又為何要拉我的手?”寂川佯裝失憶,卻又掩飾不住嘴角的笑。“連我也不記得了?”一邊說一邊扣緊了寂川的手指,“我是你相好。”朝夕相處這么些天,他臉皮也厚了,一點不知道害臊。“我哪里來的你這樣的相好?頭發(fā)亂成這樣也不梳,澡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臟死了,可別碰我。”說著就作勢要甩開他的手。他一邊聽寂川數落他,眼睛一眨,淚水就順著臉頰淌下來,被太陽照得閃閃發(fā)光。“怎么還哭起鼻子來了?”寂川笑他,卻又伸了手指過來,軟綿綿地替他擦了眼淚。“好了好了,我讓你牽便是了,竟然委屈成這樣。”他被寂川攬進懷里,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堵住了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噯,我怎么攤上你這么個沒出息的相好?好了好了,別哭了……”寂川太瘦了,胸口的骨頭硌著他的臉。可是心跳也從那里傳過來,一聲接一聲,透著生的鮮活。“呀,師哥醒了!”宣兒走進屋子來,看他趴在寂川胸口哭,趕緊把他拉開。“貝勒爺您是怎么回事兒!我?guī)煾琊I了這么多天的肚子,您不找人趕緊做吃的去,抱在一塊兒哭哭啼啼的干什么!”他這才不情不愿地擦了眼淚站起來,剛走兩步又回頭來看,生怕自己是做了場無痕的美夢。“哎喲貝勒爺,您快去吧!人我給您守著吶!丟不了!”宣兒急得直跺腳。寂川被宣兒扶著坐了起來,倚著床柱,含笑看他。雖然虛弱,眼中卻已有了幾分微薄的神采。“那我……去了?”“您趕緊去吧!”宣兒頭頂都快竄出火苗來。他朝外頭走了幾步,還沒跨出門檻,又三兩步折回來,往寂川床邊一坐。“不行,還是宣兒你去吧。”“哎,你們可真是急死人了!”宣兒嘆口氣,甩手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寂川。兩人相對坐著,他拉過寂川的手,像頂重要的儀式一般,將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珍重地扣上去。“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寂川說,“夢到我和貝勒爺都成了白發(fā)蒼蒼的糟老頭子,也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園子里,我唱戲給你聽。”“唱的什么戲?”寂川搖搖頭。“不記得了。你想聽什么,我就唱什么。”他什么都想聽。只要是許寂川唱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戲。“我也做了一個夢。”他道。“夢到什么?”“嗯……”他一邊拖著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