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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種輕。可惜他沉在那初見中太久,非得待到人的劍尖又一次與他相對時才記起“沈明丹”、“邈光”皆已遺落在那層層術法下,只剩眼前這個蔚鋒了。蔚鋒的劍尖抵在他頸側,瞳神無情,一絲與他相識的痕跡都沒有。“邈光你先聽我說,你不過受那術士妖法所惑,你只要多想個片刻,定當能想起我是誰、你是誰,”季霆直直望向他那雙天地混沌的眼,沉聲道,“你不是什么‘蔚鋒’,當真不是。”蔚鋒的劍是他當年命上京城里最好的工匠鍛給沈明丹的“月下霜”,沈將軍那幾十段傳奇是它描的,淋漓又流麗。可蔚鋒那幾百筆殺債亦是它添的,每一筆都新鮮得很,尚冒著guntang的血氣。那把“月下霜”的劍身寒意濃密,浸過冰一樣,待劍再近一寸,一層霜般的寒意霎時覆上了季霆的頸側。可他卻頭也不偏,一絲躲閃都無,只又一遍重復道:“你當真不是蔚鋒。”他又續著說了幾句,意圖用最簡的語言將他們的往事全給鋪展一遍。對面那雙眼仍舊與他隔山隔水,然而抵在季霆頸側的劍卻好似顫了一下——季霆確信蔚鋒的劍貼著他的脈搏顫了一下,一陣破夢般的動靜,千真萬確地沿著他的脈顛沛過來了,仿佛一片好年月已然呼之欲出。只見蔚鋒神色雖寡淡,卻將劍給收了回來——可下一瞬,其實什么好年月也沒出現。月下霜緩緩略過他的脖頸,然而未待季霆的目光亮起來,眨眼間、他的腹上已叫人深深刺了一劍。蔚鋒的骨當真是集天下名劍所鍛,只一劍,便穿破了季霆的甲胄。一股血色從季霆腰腹漫出來,guntang鮮紅,于劍尖處一瓣瓣跌落——他已有許多年未叫人這般重傷過了。一陣寒風吹過季霆的掌心,頃刻間,他們的往事散落開去,所剩無幾。蔚鋒的劍仍刺在他腹中,人與劍皆是不帶一絲活氣的沉默。月下霜的劍光混著血色在青天下靜靜流淌,季霆腹上血流如注,止也止不住,他失血太多,眼前已一片昏蒙。可他任是流血流得昏了,也要抬眼去再望向蔚鋒,意圖從人臉上望出點其他神色來。只惜昏蒙間,他照舊見著一張無一絲波瀾的臉,一對鴉羽睫、一雙桃花眼,眉梢飛入鬢角的走勢太漂亮,漂亮得有股匠氣,失了真,似露水閃電。蔚鋒眼角眉梢間沒有一絲情感泛起,亦沒有一點沈明丹的印跡浮出。只有手中的劍又深了一寸,已是一副殺機滿溢的模樣了。“你為何不直接傷我要害處?”季霆連傷口也不捂,他竟還在信方才蔚鋒劍尖上一閃而逝的顫抖。蔚鋒自然還是不答他——“蔚鋒”這個名字本便是給一把劍起的,一把無心無情的劍,哪里會答他。蔚鋒收回月下霜,動作行云流水到不帶一絲情意。然后一夾馬腹,策馬遠去。打那往后,季霆在沙場上撞著蔚鋒的次數便一回比一回少,可那日的景倒還時時入他夢來。邈光為何不趁他重傷時再添一劍,而是策馬離去,任他下屬來救?他在夢里總存著那個沈明丹,分毫不把對方當蔚鋒來看,自然也不記得對方拔劍時帶起一片熱血,累他鬼門關下闖一回,臥榻養了大半月的傷。他總存著那些舊事,舊事一闕續一闕,有太多太多。譬如從前在宮里時,有一回時他踱步過沈明丹的偏殿,瞧見人用小刀在月下霜的劍鞘上刻著些什么。后來他與人定了情,得了機會去細瞧,這才知曉原來沈明丹那時刻的是句小詞:“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舊事夢一遍便新一遍,總也舊不了,直叫他下回見著了蔚鋒,仍要將那聲“邈光”喚出口。他總是信蔚鋒有一日能變回沈明丹,信得情真意切。倘若到頭來仍是一場空便一場空罷,只剩個“蔚鋒”他也認了。待他平了風波,普天之下便莫非王土,浩浩的王土、偌大的衛宮,要多添個蔚鋒實屬易事,誰敢對他有非議?如果真是一場空,好歹他與沈明丹也算共渡過生死、共渡過風月了,憾事雖有一件大的,可那些不憾的事,不也有許多么。無奈史書里卻那般記他:“衛王自刎于春野”。他錯失了除去沈仙師的良機,吳營中的傀儡便愈來愈多。吳王傾其國庫一般來造傀儡,季霆遍尋四海也尋不到同沈仙師一般的傀儡匠,他麾下那些凡胎rou`體的將士們哪里敵得過人家鋼筋鐵骨?于是他越輸越烈,勝一場,敗個七八場。吳衛之爭里的最后一場,吳王率兵將那座衛國重鎮給重重圍住,一絲天光也不漏。季霆見兵臨城下,自知是走到末路了。蕭氏命人傳話給他,倘若他愿開城門,rou袒面縛來歸降,還可給他封個侯爺當當——最后城門是開了,季霆卻是披甲策馬出來的,身后還有一隊兵馬。他被困城中,只剩幾萬人馬,如今四面楚歌,眾軍怨他當日對沈仙師未有下狠手,更是逃的逃散的散降的降。愿隨他出城來赴末路的也不過幾千人而已。“聽說吳王下令,得本王首級者封侯拜將。封王封侯,你留著給取本王人頭的人封吧,莫要浪費,”他直面叫眾軍護住的蕭氏,衣冠齊整、面上帶笑,“倘若本王今日斬你三員大將,來日吳國兵馬長驅直入時不可傷衛地任何一子民。”“衛王乃馳,披掛上陣,斬吳三將,身受百余創。”這便是“衛王自刎于春野”的前一段。壯烈是夠壯烈了,可其實還有一段細節被掩在下頭不見天日。那日季霆斬了吳國三員大將后,還想連同蕭氏一并斬了。他提劍策馬,殺百余人,一路往山下馳去,可誰料半路擋在他面前的竟是蔚鋒。季霆語調平靜,平靜中有許多滄桑:“邈光,你莫要擋我。”他身負重傷,已連開口的氣力都無,也不知是哪來的決心要拼死一搏去斬吳王。蔚鋒神色冷淡,自然不聽他聚起最后一點氣力道出的那句話。抑或說蔚鋒傀儡一具,由頭到尾都沒聽懂過季霆與他說了些什么。季霆渾身是傷,而蔚鋒一筋一骨都是按造天下神兵的路數來造,對付這么個末路的王綽綽有余了。吳國的黃旗在東風中獵獵作響,天地開闊,諸天諸地諸神諸鬼,都一同來遙望這則極負盛名的死。季霆知自己眼下這境況不用提斬吳王,再來一劍便可叫他頃刻斃命。至于蔚鋒,他更是敵不過了。他朝山下拱了一拳,道:“本王只望吳王當真一諾千金,來日進了上京城,善待衛國子民。”之后,之后他便成了書中的往事。然而書中卻并不記他自刎前最后一句不是說與吳王的,是說與沈明丹的——他抬劍起來的一瞬,夢中鮮活生動的往事與那些未遂的山盟海誓又浮了起來。不知他死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