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了皺眉，看著謝通幽抱起琴往外走去，不由問道：“這琴來歷很大么？”

“也不算。”謝通幽輕描淡寫道，“這是我教他所制的第一把琴，也是唯一一把。”

難怪方才臉色那么難看。

玄解沒有送過滄玉什么特別的東西，不過他約莫想象得到，倘若如今是滄玉將自己所贈的東西轉(zhuǎn)送給他人，自己大概會更不高興。他隨著謝通幽重新回到樹下，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對方的面容，而謝通幽只是沉著臉，安靜地調(diào)著琴弦。

之前被入夢折磨時，玄解忙著抵抗那翻涌而來的情緒，如今好奇心又再度騰升，便直接開了口：“你沒有徹底放下。既然這么在意，為什么又裝模作樣，我看他并不怎么在乎你，反正雷劫就在近日，何必委屈自己強忍心酸。”

玄解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謝通幽的神色，對情愛之事他還太過懵懂，只能從身旁人身上慢慢摸索探究，他知曉自己挖開了滄玉的舊痂，可不知道怎么再挖開下一塊。

即便血rou模糊，哪怕滿手血水，他也想抓到滄玉的心。

“怎么放下。”謝通幽輕輕撥了琴弦，淡淡道，“他的最后一道劫就是我，只有我消失了，世間只剩下個謝通幽，他才能滅絕最后的人欲。”

玄解凝視著他，忽然笑了起來：“不止如此。”他沒有證據(jù)，喜怒哀樂難以從謝通幽臉上分辨，只是直覺此事并沒有這么簡單。

謝通幽也許是個好人，可是個有私心的人，倘若他當(dāng)真如自己所說那般無怨無悔，不該留在山上，本應(yīng)下山去享無邊風(fēng)月，那來得更可信些。

“誰能沒有私心。”謝通幽抬起臉來看著玄解，臉上的冷笑譏諷如鬼魅，手指捻動琴弦，緩緩道，“我的修為快盡了，身體支撐不住，這是我最后一世，若師弟陪我走完這最后一世，下半生我輪回投作凡胎，他即可安心飛升而去，再不探究前塵過往。”

“可要是我今生助他飛升，結(jié)此善緣，待他日后成為仙君，翻看命譜知曉舊事，便會記得我千年萬年了。”謝通幽似是想笑，最終沒有笑出來，他撥動琴弦，聲調(diào)沉穩(wěn)而柔和，“何必享一夕之歡呢，自有千年萬載，有他記得我，哪怕只是師兄。”

小人參與謝通幽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可意味卻截然不同。

謝此身，尚可養(yǎng)和通幽，親手終結(jié)這番殘局。

真有趣。

玄解興致勃勃地看著謝通幽，他早就體驗過這個凡人心中藏匿的痛苦與絕望，萬萬沒想到還有如此貪婪無止。

君玉賢于謝通幽，是情關(guān)愛劫，終成心魔，一生一世都難跨越。

謝通幽于君玉賢，是尋常路人，點頭之交，一點人欲轉(zhuǎn)瞬就消。

若是謝通幽這一生再與君玉賢相認(rèn)，那只得這半生，君玉賢與他緣分盡了；可他還是他自己，并非凡人謝通幽，贈君玉賢一場造化，送他飛升，那所續(xù)下因緣豈止千千萬萬年。

什么手段都試過了……果然不假。

“如此費盡心機，只換他記得你？”玄解緩緩道，“值得嗎？”

謝通幽輕笑了一聲，神情竟有幾分悠閑，他望向云端，身形蕭條如收翅白鶴，困于枷鎖，不得翱翔九天：“求而不得之人，還能奢望什么。”

凡人妄想仙神垂憐。

玄解真不知道該贊謝通幽這一腔孤勇，還是憫他心神半點不由得自己。

他稍稍松了松筋骨，暗暗警告自己，絕不可落得與謝通幽一般下場。

一人一妖談了一夜的琴，或者說是談了一夜的情感在線，到后半夜才各自去睡下了。待到第二日碰面，君玉賢已經(jīng)仙蹤渺渺，不見人影了，人參娃娃坐在大門口抹眼淚，抽抽搭搭地小聲啜泣，說是說不在乎，其實他年紀(jì)尚小，對師父依賴頗深，心里還是在意得要命。

說什么緣來緣散皆是迷障，那是超凡脫俗的人才可從容出口的，小參仙還有七情六欲，摸不著大道邊角，傷心害怕實在天經(jīng)地義。

君玉賢雖只是隨手點化了這小參仙，但這人參娃娃卻是真心實意將他敬奉心頭。

謝通幽覺得好笑，他三人也要下山去，畢竟玄解的主治醫(yī)生已經(jīng)跑路，又不是真來結(jié)廬靜坐的，當(dāng)然要回謝家。

“你們……你們都要走了啊。”小參仙微微聳動著肩膀，rou嘟嘟的手揪著衣擺，看起來十分可憐，話中不舍之意清晰可聞。

如今君玉賢遠走，他所留下的東西與這只小參仙就屬于僅剩的“遺產(chǎn)”，滄玉有點良心，不代表謝通幽沒有任何念頭，他可是早打算把這里的地皮都鏟了帶回去放在家中的，這只小參仙自然不能放過。

單憑他是君玉賢的徒弟，就夠謝通幽愿意付出足夠的耐心了。

“小胖子。”謝通幽蹲下來逗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小參仙掩著臉，一邊偷看他，一邊悶悶道：“你不是好人。”

“嚯，好吧。”謝通幽拍拍膝蓋站起身來，似乎沒有再邀請一次的打算，“那隨便你了。”

小參仙不由得急了：“哎，你們……你們凡人怎么都這么沒有耐心！”

正當(dāng)謝通幽逗小參仙的時候，滄玉與玄解互相對上了眼睛，誰都沒有說話，玄解是天性冷淡，而滄玉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與玄解太過親近，往日里即便仔細(xì)打量這個青年，總是帶著點關(guān)愛的目光去看待的。

此刻滄玉心中有了其他的想法，登時就覺得玄解陌生了起來，這個青年成長得遠超出他的想象，并非是被困在夢境中四百年的小可憐，更不是才二十來歲的化形幼崽，玄解站在那，如一團風(fēng)中燃燒的烈焰，勝過山野上每一片紅楓。

滄玉張嘴，不知自己該說什么。

因短短幾個字而心潮翻涌難免可笑，因此遷怒玄解更是幼稚，滄玉往常向來能說會道，此刻啞口無聲，干脆緘口不言。他得是瘋到什么程度，才會對自己看到大的幼崽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難道他能寄望對世事一知半解的玄解能心領(lǐng)神會自己的心事不成？

滄玉看天，云朵綿綿，是軟白色的，太陽又正好，滲過無數(shù)枝葉，碎光落在他眼中，喚醒這場白日夢。

那頭謝通幽終于跟小參仙說完了，他將小參仙抱在懷中，對方神氣活現(xiàn)地坐在書生的胳膊上，一只手扯著謝通幽的頭發(fā)，報復(fù)這惡劣的大人昨日拿筷子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