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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回答——“你說的啥?”上士很郁悶。他們這個連駐扎在博洛尼亞,從這里往北的地區,是意大利最后的戰場,目前仍被德軍占領著。但美軍推進的速度很快,他們不得不準備在這幾天內撤退到波河以北。昨天,上士帶著一支小隊,在博洛尼亞郊外一條路上布下了地雷和埋伏圈,想在臨走前抓幾個美軍俘虜來審訊審訊。結果,載著盛銳的那輛威利斯吉普車碾上了地雷。爆炸產生的氣流把車身沖擊得猛然轉向,坐在后排的盛銳被強大離心力甩了出去,撞傷了頭部失去意識。不過,由于德軍布置的是反步兵的地雷,相對于車輛,威力不算特別巨大。吉普車雖然受創,但還是堅持用三個輪子跑掉了。德軍只好把被甩出來的這一只捉了回來,誰知語言還不通。戰爭后期,各國的軍隊都到處抓壯丁和俘虜來補充兵源。據說有人先被日本人抓了壯丁,又被美軍俘虜過去,接著被捉進德國部隊,最后變成了蘇聯兵。鑒于這種混亂的狀況,同一支部隊內的士兵語言不通也挺常見。因此,盛銳身為美國兵卻不通英語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鷂眼倒背著手,在房間內快速左右踱步。上士嚇得一聲不敢出,他知道這是鷂眼發怒的前兆。果然,鷂眼猛地沖到盛銳面前,厚重的皮靴狠狠踢進他的胃部。盛銳只覺一股熱流沖上喉頭,他拼命抑制住嘔吐的沖動,后背隨即又挨了一腳。“你們這些骯臟的豬!”鷂眼狂怒地咆哮,靴底像暴風雨傾灑在盛銳身上。盛銳一聲不吭,任憑自己的身體像一艘即將被風浪扯碎的小船在海面上翻滾。緊緊咬住嘴唇,不漏出一聲呻吟。鷂眼把他的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馬靴高高抬起,又猛地落下。鐵掌后緣重重壓進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段指節,傳來咔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無法言喻的劇痛直竄大腦,像疾馳的火車撞上山崖,令他再次失去了剛剛恢復的意識。發泄夠了,鷂眼這才恢復平靜,從軍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梳子,把額頭前散落下來的頭發重新向后梳理得整齊,又用雙手提了提衣領,慢慢踱到椅子上坐下,說:“把他帶回牢房里去,給他點東西吃,讓他以為我們會放了他。”兩個士兵把盛銳拖回牢房,轉身離去。他們甚至都懶得捆他。盛銳被仰面朝天扔在地上。他是被自己的血嗆醒的。從胃部涌到口中的血倒灌進喉嚨,令他難以呼吸。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窒息而死。但他卻連側過頭去的力氣都沒有。稍稍緩了一會兒,他用腳蹬住一側的墻壁,利用另一側墻壁的反推力讓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翻轉,變成側躺的姿態,讓血順著嘴角慢慢流出去。身體稍微恢復了一點行動力,他開始檢查自己的傷勢。頭部肯定是受傷了,但他看不到傷的程度如何。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從指根處完全斷裂,但他甚至不怎么覺得疼痛,仿佛這具軀體屬于別人。幸而這具軀體現在足夠結實,還撐得住。挨打的時候,全身的肌rou像鐵板一樣保護了他的內臟和骨骼。若是他剛剛穿越過來的那個時候,被這么一頓折騰,早就已經小命嗚呼了。他慢慢回憶起了地雷爆炸時的情景。震響,火光,撞擊。不管怎么看,以他現在的狀況,都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那個鷂眼絕非善類,根本不必指望他會放了他。有一個瞬間,他感到了絕望。沒想到,最后的結局竟會是這樣。就像一個在萬丈深淵上走獨木橋上的人,眼看快要到達對岸,橋卻嘲諷地斷裂開來。他連憤怒、驚訝和焦慮的情緒都沒有了,有的只是絕望。他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就此淪入黑暗之中,永遠獲得解脫。一雙深綠色的眼眸掠過他的腦海。盛銳睜開眼睛。不能死,不能死。還有人在等著他。他不能就這樣給了他希望,再將之剝奪。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伊姆萊有一部作品,以自己早年的經歷為藍本,描寫了一個猶太少年在集中營里的生活。在那個故事的結尾處,少年有一段長長的獨白:“我將繼續自己根本無法繼續的生活……沒有任何不可想象的事情,我們不能自然地實現。我已經知道,在我的道路上,幸福,就像一個無法繞開的陷阱在窺伺著我。”當初盛銳讀到這里,用鉛筆在這段話下面畫了線,感到一種甜蜜的絕望。幸福是一個陷阱。然而,是一個甜蜜的陷阱。因為害怕有幸福在前方窺伺,所以我從不敢輕易放棄生活。Keepgoing,他又念起自己的小咒語,keepgoing.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上可能有一天,一個士兵拿來了一點面包和一點水,用碗底敲敲地面:“嘿,嘿!”盛銳掙起身子爬過去。他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就算被打到吐血,吐干凈以后也要吃東西,給這具身體支撐下去的能量。看著他吃完面包,士兵勾勾手示意他出去。他順從地站起來,被帶到了牢房外。迎面一堵灰色的水泥高墻,這通常是槍斃犯人的地方。但士兵并沒有在這里停下腳步,繼續帶著他出了大門離開營房。在野外崎嶇不平的雜草路上高一腳低一腳走了十分鐘左右,眼前出現了一片泥濘的開闊地,堆垛著什么東西,遠遠看去像建筑工地上一條條裝著水泥大沙的尼龍袋。走近了才看出是一具具尸體,全都被剝光了,呈現出蠟狀的灰白色。土里插著一把鐵鍬。士兵在附近走了一圈,用皮靴在地面上畫出一個大約4×5米的長方形,對著盛銳指指鐵鍬,又指指那些尸體。盛銳拔出那把鐵鍬,開始在他指定的范圍內挖坑。士兵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到不遠處一棵樹旁抱著槍坐下,點起一支煙。挖完了坑,盛銳開始動手拖那些尸體。斯大林說,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萬個人是數字。同樣的,一具尸體是悲劇,一萬具尸體是物體。在某個未知之時,他自己也會變成這些物體中普普通通的一個。沒有名字,沒有回憶,沒有懷念。掩埋尸體自然沒什么好看的,那個士兵并不一直盯著他,偶爾會把目光移向別處。這種時候,盛銳就悄悄把有些尸體上纏著的繃帶解下來,藏在自己身上。這是唯一可以出現在他身上而不至于引起太大懷疑的東西。幾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