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街邊，用投幣的公共電話給蘇迎打電話。

錢是我從那個年輕人的琴盒里拿回來的，他恨不得連吉他一起給我，真是慷慨，怪不得這么窮。

蘇迎過了很久才接起來，而且那邊似乎很嘈雜。

“你好？哪位？”她大概當(dāng)是哪個導(dǎo)演組給他打電話，語氣甜得像蜜：“我是蘇迎，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在楊樹街，凌晨三點(diǎn)來接我。”

蘇迎不讓我掛電話。

“等等，你去那干嗎？我現(xiàn)在走不開，”她語氣：“我在劇組，是陸宴推薦給我的，我要半個小時之后才收工，陸宴人太好了，他還說拍完了請我吃飯……”

“是嗎，他也太饑不擇食了。”

蘇迎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又喝酒了嗎？林睢……”

我把電話掛掉了。

我并不想喝酒，也不想回家，我沿著街邊慢慢走，太陽曬過的街面很暖和，我找了棵樹，在樹下坐著，當(dāng)一個蜷成一團(tuán)的流浪漢。據(jù)說好萊塢有個明星也很喜歡當(dāng)流浪漢，其實(shí)這樣的好處很多，流浪漢是社會之外的人，當(dāng)你倒在街邊睡覺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世界都與你無關(guān)，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這種感覺未免太美妙。

我甚至靠在樹上睡了一覺，楊樹的樹皮上有許多細(xì)小的籽粒，像我小時候在姥姥家吃過的一種圓圓的梨，要削皮才能吃。我記得吃梨的時候我姥姥給我講故事，說她生了七個小孩，有一次，得到一個蘋果，她把皮削掉，rou切成七份，一人只有橘子瓣那么小的一份。她講她自己吃蘋果的皮，蘋果的皮真甜啊……

紀(jì)容輔跟我說蕓蕓眾生，說我們的靈魂平等。

我們的靈魂如何平等？我連蘋果皮都覺得那么甜。

-

我醒來看見陸宴。

他的車停在路邊，也許停了很久。他戴了口罩、帽子，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牛仔褲，坐在我身邊，他大概挺累，只露出一雙狹長眼睛，半垂著，但還是有一種特殊的鋒利感。這畫面看起來像一個變態(tài)殺人犯在盯著一個流浪漢看。

蘇迎果然還是告訴了他。

“早。”我朝他打招呼，四處張望了一下：“你猜猜，要是我喊一句陸宴在這，有多少人會圍過來。”

他抓住了我抬起來的手。

“別鬧了，跟我回去。”

他手勁大得很，直接把我拖上車，拿安全帶把我捆住，大概是聞到我身上臟兮兮的味道，他的臉色陰沉下來。這世上的事太多諷刺，有潔癖的陸宴，偏偏喜歡上在外面背著他偷吃的季洛家，真是好戲連臺。

他車開得很穩(wěn)，我解開安全帶，越過座椅去翻東西。后座上空空如也，陸宴一把把我拖回來，靠邊停了車。

“你找什么？”車?yán)餆艄饬恋煤埽铄涿佳劾淅涞乜粗遥液鋈幌氲剿梢匀パ輦€神探之類，因?yàn)樗料履榿淼臅r候總給人一種被審判的感覺。

我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我想摔東西，有可以摔的東西沒？”

他的眉頭皺起來，看樣子是不給了。

我直接推開車門，走下了車。

陸宴也追了上來，街燈燈光慘白，他戴著口罩帽子，只露出黑壓壓的眉眼，沉默地跟在我后面。這一段最近在修路，左邊用綠色鐵皮隔開了施工路段，右邊是還沒建成的小區(qū)，越走越暗，我走了一段路，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陸宴。

他也沉默地看著我，路燈的光照在他肩膀上，我們就這樣像兩個瘋子一樣對峙著。

這世上的人心就是這么奇怪，在過去的那七年時光里，也許有那么一秒鐘，我們想要的東西，是完全一樣的，在那一秒里，我們也許都能得償所愿。但是誰也不說，誰也不做，終于到了今天，卻又做出惋惜的樣子。說是聰明人，倒還不如兩個蠢貨，至少蠢貨想得不多，也不會覺得遺憾。

我腳下的路上有細(xì)碎的沙子，晚上其實(shí)已經(jīng)開始冷了，小區(qū)里的建筑吊塔上像水上浮橋一樣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燈光，陸宴的眼睛藏在帽檐的陰影中，但我知道他在看著我。

有那么一瞬間，我似乎有話要說。

但是陸宴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他幾乎瞬間反應(yīng)過來，接起了手機(jī)，“喂”了一聲，那邊似乎在說什么，他答應(yīng)了一聲好，然后說：“今晚應(yīng)該不回去了。”

不是經(jīng)紀(jì)人，就是季洛家。

我繼續(xù)往前走，陸宴消失了，我知道他不會這樣輕易放棄，果然，走過一段路，他的車開了過來，慢悠悠地跟著我，這車應(yīng)該不是他的，陸宴喜歡的東西有個共性，不會太張揚(yáng)，但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好東西，如果不當(dāng)明星，他當(dāng)個收藏家也不錯，他是那種會喜歡美玉喜歡瓷器的人，在世故和原則之間達(dá)到微妙的平衡，如今圈內(nèi)年輕男星，他是領(lǐng)軍人物，不是沒有道理。

可惜我已經(jīng)見過紀(jì)容輔了。

這對比不算太公平，對陸宴對我都是。紀(jì)容輔也許也覺得我莫名其妙，然而沒關(guān)系，很快就會過去。

我畢竟是在付雍的房子里遇見他的。

-

陸宴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犟不過我。

這段路快走完的時候，前面就是鬧市，已經(jīng)有嘈雜聲傳了過來，他終于停了車。從車上拿下一對音箱來給我，紅橡木拼接板，摔在地上，第一下還好，砸了兩下就裂開來，木材上裂開口子，露出里面的喇叭和電線，我再抓起來往墻上一貫，碎裂的木板和金屬全部濺開來，還挺好看。

我摔完兩個音箱，回到車上，系好安全帶。

“音箱錢回去轉(zhuǎn)給你。”

“不用了。”

他說了這一句，直到我家，仍然沒說話。

他來我家不止一次，停車都輕車熟路，我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鑰匙來，一層層爬樓，陸宴似乎跟在我后面，爬到六樓，我開門，他默默跟了進(jìn)來。

我在客廳開始脫衣服，洗澡，進(jìn)房間。白天睡過了，現(xiàn)在并不困，我在衣帽間的地毯上坐了一會兒，把架子上最容易拿到的那幾張CD都拿了下來，放進(jìn)一個攝影包里，把包提起來，走出了臥室。

“給你。”我把包扔到沙發(fā)上：“你要的CD。”

陸宴打開了包：“單反也給我？”

“我不會拍照片，給你了。”我自身難保了還不忘嘴賤：“聽說樂曼很喜歡攝影，你們可以探討一下。”

其實(shí)真正喜歡攝影的是華天某個老董事，老人家藝術(shù)造詣很高，拍的女星照片比杜小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