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

陳望之道，“嘆什么？”走進來，手里拿著幾枝梔子，扔進陳安之懷里。那梔子花瓣潔白，芬芳撲鼻?！靶⊥嬖V我，前頭的燕子巢破了個洞，有小燕子落下來。我讓下仆將用泥土修補燕巢，把雛燕放回去，免得被貓叼走。”

陳安之細細地嗅一嗅懷中花，又嘆口氣，低聲道，“九哥當(dāng)真不擔(dān)心貍奴么？”

陳望之一頓，然后轉(zhuǎn)過身，向陳安之道，“他是病了？”

陳安之搖搖頭，“沒有。我此番去宮中探望，貍奴身體健壯，踢著腿，非要站起來?！?/br>
陳望之道，“沒生病，那便很好。”

陳安之道，“他……他生得白白嫩嫩，模樣也可愛?！?/br>
陳望之衣袖、前襟飛著星星點點的草泥，他蹙起眉頭，道，“那大燕子銜了泥土亂丟，扔的各處臟污?！?/br>
陳安之眼圈漸漸紅了，含淚道，“大燕子許是以為孩子要被奪走，所以憤怒?！?/br>
陳望之不答，過了片刻，陳安之別開臉，緩緩道，“我在宮里，遇到一人。是一個西涼的女子，在紫極殿，抱著貍奴。貍奴很親近她，想來，常常在一處，已有了感情?！?/br>
“好?！标愅娉寥缢?，陳安之見他波瀾不驚，略顯失望，訥訥道，“九哥，貍奴還小，他同那涼女待的時間一久，便把咱們忘了。”

“他本來也不記得我。”陳望之道。

“他肯定記得你，我聽董內(nèi)司講，你走之后，貍奴日夜啼哭，肯定是思念你?！标惏仓Ов?，“貍奴身體里，可是淌著一半齊人的血。”

陳望之搖了搖頭，道，“你若想念他了，便去見他。不過大可放心，他身體里的這一半齊人的血，是宇文徹費盡心思求來的，怎會棄之不用，定會用來大做文章。就如——”

“我不想管什么天下，什么謀略，”陳安之打斷陳望之，激動地站了起來，“九哥，他納了一個涼女入宮，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就真的毫不擔(dān)心貍奴么？你我都是從宮里長大的，為了爭寵，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在哪個宮里不會出現(xiàn)？你就放心貍奴孤零零地在紫極殿里？他連母親都沒有，誰會護著他？”

陳望之愣了許久，燭火跳動，他忽然打個冷顫，道，“他……”

陳安之冷冷道，“宇文徹同那個涼女，舉止親昵，瞧上去般配極了。他之前極力拒絕選秀，卻納了這個女子入宮，看來是愛得很?！?/br>
陳望之道，“他愛重那個涼女，與貍奴并無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尚未廢除所謂的皇后，我想……”

陳安之道，“廢后立后，不過一道旨而已。嘴皮子翻一翻，一日之內(nèi)能立十次后。”

陳望之啞口無言，陳安之低聲道，“九哥，陳娥告訴我，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喜歡女子，很快便會再有新的孩子。到時候貍奴，貍奴他——”

“但愿罷。”陳望之盯著落在地上的梔子，嘴唇微微動了一動。

宇文徹翻開那冊奏疏，看了一眼，放下，片刻后復(fù)又拿起，再看幾眼，唇角的冷笑越積越深。謝淵跪坐于下首，悄悄挺直腰板，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不錯。”宇文徹將那奏疏摔到案上，“大謝，猜猜，這是誰上的？”

謝淵道，“臣不敢妄言?！?/br>
“是那位廣陵侯，了不起?！庇钗膹氐?，“也是有本事，怎么他去了泰州，什么邪魔鬼怪都現(xiàn)世了，死了人也活過來?！?/br>
謝淵不解，“廣陵侯在泰州……臣見過幾次，也日日派人監(jiān)察。他很是本分，逍遙山水，并沒有異動。”

宇文徹道，“他倒是想動?！币а赖?，“貍奴病了，不見他上書；朕病得快死了，也不見他上書。倒是為了‘故舊’，巴巴地寫了這么多字?？磥硎纸罱悠饋?，過不了幾日就真該動了?！鄙藭?，又道，“你去見他，他態(tài)度如何？”

謝淵道，“臣隨公主去廣陵侯府中，他待臣，待臣甚是客氣。”

宇文徹道，“客氣？”

謝淵道，“大約是看在公主的份上。其實也無話可談，臣駑鈍，不知該說些什么。廣陵侯就隨意聊天，諸如釣魚、耕作。對了，他好像養(yǎng)了一窩燕子?！?/br>
宇文徹眉心擰緊，“燕子？”

“是的，燕子。燕巢在前廳檐下，據(jù)廣陵侯說，有三只雛燕?！敝x淵竭力回憶，“他告訴臣，本來大燕子生了四只蛋，莫名打碎了一只。故而只孵出來三只雛燕。”

宇文徹道，“燕子?！笨嘈σ幌?，道，“不提他了。你方才說什么度量衡和郡縣之事，朕覺得有意思。再詳細地說來，朕要好生聽一聽?！?/br>
第90章

齊涼二國，度量衡制迥異。涼人因襲舊制，測量長度，一掌之長為拃，一臂之長為尺。買賣牛馬，往往折草度量腹圍。斗升之?dāng)?shù)，亦各處不一。兩國往來貿(mào)易，許多齊國商人便以此牟利，賺取差價。宇文徹記得聽某侍從講過，其父辛苦挖了一大簍貝母，最后卻只換了兩小斗糧食，還盛不滿十碗，僅夠全家人吃三日。如今這股歪風(fēng)邪氣竟然浸染吳地，宇文徹沉吟道，“這點，朕倒是沒能想到?！?/br>
謝淵道，“其實因為衡制不同引發(fā)爭吵乃至斗毆，各地已非一宗兩宗。但官吏一般將此作為民間普通矛盾，草草處理了事。廣陵侯偶爾在街市走動，親眼目睹過幾樁。他對臣說，看起來只是雞毛蒜皮，引出的事卻不小。長此以往，民怨沸騰，必致禍端。”

宇文徹道，“他倒是有心了。”

謝淵道，“廣陵侯去街上走動，可能是覺得新奇。他釣了許多魚，還讓小童拿去換李子酸梅玩耍。有一次便遇到廣陵郡守劉劭之?！?/br>
陳望之平日里的行動，宇文徹大多知曉，但用魚換果子還是頭回聽說，想了想，道，“劉劭之，朕記得他。自薦為官，也是個讀書人?！?/br>
謝淵苦笑，“廣陵侯很不喜歡劉劭之。劉劭之作為郡守，三番四次求見廣陵侯，他閉門不見，推說身體不適，無法會客。”

宇文徹冷哼道，“這件事朕聽聞過——他就是看不順眼廣陵郡守。他肯定覺得，劉劭之是齊人，自薦做朕這個胡人的官，損了齊人的氣節(jié)?！?/br>
謝淵見宇文徹面色不愉，連忙道，“君上誤會了！廣陵侯不喜歡劉劭之，臣不好直接發(fā)問，便托了公主。公主去問，廣陵侯說……”

宇文徹道，“他就是這般喜怒無常的性子，有何可問的，問了也是白問?！钡攘似?，又覺甚是無趣，干巴巴道，“你說，他為何不喜劉劭之？”

謝淵道，“廣陵侯認為，劉劭之雖然讀過幾年書，但書讀、讀進了……讀進了狗肚子里……”

宇文徹一愣，“什么意思？”

謝淵漲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道，“廣陵侯原話就是這樣講的。劉劭之有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