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六日，是牛日。七日是人日?！?/br>
“不錯，月奴全記住了。”宇文徹從擺在腳邊的托盤中捏了枚水晶環，“喏，獎勵?！?/br>
“真好看?！标愅畾g歡喜喜地接過水晶環，套入食指轉轉。那水晶環是配飾，套在他拇指上都綽綽有余。他把水晶環握在掌中把玩片刻，打開蹀躞帶掛著的一只小皮袋，將水晶環放進去，而后系緊袋口，拍拍腰間，自言自語道，“好了?！?/br>
宇文徹捏了桂花糖糕，“我給你的東西，你都放那里面了？”

陳望之道，“我要好好存著——這可是你送我的?！彼裆H為認真，手掌護著那只袋子，宇文徹忍俊不禁，“是我送你的，既送你了，便不會要回來?！标愅?，“你要回來，我也不給你。”坐在角落的董琦兒頓時咳了一聲，陳望之吐吐舌頭，壓低聲音道，“我錯了，我又‘得意忘形’了?！?/br>
宇文徹升了董琦兒做內司。內司乃臺城中女官之首，與前朝的尚書同職。可觀董琦兒神色，卻并無歡欣，反而時時流露忐忑緊張之感。陳望之懵懂天真，只當董琦兒害怕，夜里窩在宇文徹懷中嘀咕，“琦兒jiejie怕你生氣，你以后不要責罵她，好不好？”

宇文徹拿起一塊牛乳酥，放進陳望之口中，攏了攏他鬢邊的亂發，“董內司坐在那里不冷么？過來坐。”

董琦兒笑得勉強，拜了兩拜，“奴婢坐在這里，不冷?！?/br>
“過來嘛，說說話聊聊天。過年的事兒，月奴忘了，朕也不是很懂。不如董內司來講解一番?！庇钗膹匾恍?，“程清也坐，你們平日里忙碌，這會兒過年了，不必講究那么多。”

程清連忙謝恩，兩個宮女搬了繡墩，程清與董琦兒一人一個，又是拜之以禮，方坐了。陳望之道，“聽說，元月十五迎紫姑?！?/br>
宇文徹在齊國做質子的那幾年，過年也見過齊人迎紫姑，十分熱鬧，“好像是這樣?！?/br>
陳望之手按上他的膝頭，眼睛瞪得溜圓，“迎紫姑，紫姑是誰？穿紫色衫子的姑姑么？”

宇文徹道，“這我可不知道了。程清知道紫姑是誰么？”

程清道，“臣聽說紫姑是名女子，激憤而死。元月十五迎接紫姑，可以卜問桑蠶。但臣少年就入宮了，具體的故事已經記不清楚，還得問一問董內司?！闭f著看一眼董琦兒，董琦兒低著頭，輕聲道，“奴婢聽母親講過，紫姑是個苦命的女子，家里很窮，不得已做了富戶的妾侍。那富戶的正妻善妒，對紫姑百般虐待，在元月十五的夜里將她在廁中殺害。天上的神仙可憐紫姑，就命她做了廁神。所以元月十五要迎紫姑。”

宇文徹道，“原來如此?！标愅l呆，道，“紫姑真是可憐，那富戶的正妻為何殺她？因為她很美么？”

董琦兒一愣，“這個，母親沒有講。不過奴婢想，必定是紫姑美貌，富戶更愛她，所以正妻才嫉妒罷?！?/br>
宇文徹見陳望之抑郁不樂，便岔開話頭，道，“元月十五除了迎紫姑，還有別的事么？我記得，要祭蠶神什么的?！?/br>
董琦兒道，“是的，還要做宜男蟬。”

宇文徹心念微動，“宜男蟬？”

董琦兒頭埋得更低，“就是用萱草做成蟬的形狀給孕婦佩戴，據說這樣可以生男孩兒?！?/br>
宇文徹沉吟良久，拈了縷陳望之的頭發在指間捻動，半晌方緩緩道，“有道是‘百里而異習，千里而殊俗’，這過年的講究，還真是有意思?！?/br>
陳望之聽了紫姑的故事，郁郁寡歡。晚膳喝了幾口湯，就說要去洗澡。萬壽宮有溫泉，得天獨厚，董琦兒要跟去伺候，陳望之搖頭道，“我要自己洗?！?/br>
董琦兒猶豫道，“可是……”

“月奴自己能行么？”宇文徹走過來，溫言道，“讓內司陪你洗，不是一直她陪逆的么？”

陳望之嘆口氣，“我可以自己洗，大過年的，讓琦兒jiejie歇口氣。”他情緒低沉，宇文徹道，“好，你自己洗。我讓人在外頭等著，有事你就說，這樣可以么？”

董琦兒看看陳望之，陳望之道，“可以?！庇钗膹刈尦糖鍘е膫€小黃門陪著陳望之，道，“你們只在外間，不要窺視?！背糖宕饝汴愅巴淬濉Ｓ钗膹囟⒅愅谋秤?，忽然道，“董內司似乎有話要說？”

“奴婢不敢。”董琦兒慌忙跪下，“奴婢只是、只是——”

宇文徹坐到屏風后，招呼道，“內司過來說話?！彼灿性捯獑柖鶅?。董琦兒繞過屏風，復又下跪，宇文徹笑道，“月奴都憐你辛苦呢，坐著說罷。朕升了你為內司，原是好事。怎么你這幾日都悶悶不樂的？是想要別的賞賜不成？”

董琦兒道，“奴婢不敢。奴婢在宮中數十年，并無才德，難堪重任。”

“你照顧月奴，盡心盡力，朕看在眼中，記在心里。朕覺得你可以做內司。”宇文徹想了想，“你有話不妨直說?！?/br>
董琦兒忽然趴下，重重叩了三個頭，顫聲道，“奴婢……奴婢斗膽，有一事想問君上?！?/br>
宇文徹了然，微笑著扶起董琦兒，“內司但問無妨?！?/br>
董琦兒絞著腰間的絲絳，閉了閉眼，橫下心來，開口道，“敢問君上，對殿下，究竟是……是什么……”千言萬語，一時涌上心頭，竟然語無倫次。陳望之身為男子，又是前朝的皇子，宇文徹將他迎進宮里，已經大為稀罕。最近一陣子，更是愈發親昵，同床共枕，摟抱說笑，且不避人前。陳望之失憶懵懂，不通人事，甚至主動投懷送抱，恨不得成日膩在宇文徹身旁?！暗钕滤?，他糊里糊涂的，如果……奴婢的意思是……”

“我明白內司的意思。”宇文徹輕笑出聲，“你問的正好，我還想什么時候告訴你們?！?/br>
董琦兒倏然抬頭，“君上——”

宇文徹斂去笑容，肅然道，“朕要娶他。”

第22章

十多年前，宇文徹初進太學，坐在角落。督學授業，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知天命，識時務，興有名之兵——但今時今日成就帝業，真的只是一句“天命”就可帶過么？宇文徹不信。最開始，他不過在夾縫中求一條生路，什么稱霸立國江山一統，比夢更遙不可及。

“陳望之是什么人，內司歷經前朝，想必不用朕來解釋?！庇钗膹氐溃八眢w的異狀，對你，也不是秘密?！?/br>
董琦兒顫聲道，“奴婢以為，肅王早已死了?！?/br>
“別說內司你，就連朕，也聽說他患病而亡。說來可笑，寒食冬至，朕常按照吳地風俗，燒紙錢給他。朕少年時期做過質子，同肅王有同窗之誼，他不受陳玄喜愛，朕是知道的。朕怕他到了那邊，沒親沒故，連錢也沒有?！庇钗膹負u搖頭，“但是，誰料他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