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機，雙手枕在腦后，他想起了白天李姨說的話。

見一見，萬辰……

見到了，要說什么？

感謝他為自己做的努力？

對現(xiàn)在的萬辰來說，會不會是一種諷刺。

可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么？

五年后的今天，他們都不再年輕，會擔(dān)憂將來可能存在的非議和歧視，無心無力再糾結(jié)什么愛恨。

爬到高處又重重跌下的萬辰，考慮到他的驕傲和自尊，以及他當(dāng)年為了成功對自己的傷害，或許……

不見面才是最好的選擇。

今天的萬辰，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自己吧！

第88章回家

那天晚上，沈煦做了一個夢。

有關(guān)他和萬辰的事，有很長時間他都沒有想起過。

可那天晚上，卻毫無征兆地回憶起了很多很多事。

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他剛剛記事。

調(diào)皮的沈煦和三號樓的胖子打完架回來，鼻血流了一地。誰知第二天,胖子他媽卻跑來萬辰家評理，說是萬辰把胖子給揍了一頓。

望子成龍的萬徽給小萬辰買了一整套的西游記小人書,羨煞了一眾小伙伴。在父親早期教育的影響下,小萬辰已經(jīng)能認(rèn)識很多字。他像個小大人般站在沙堆上給大家讀小人書，不屑一顧的沈煦卻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當(dāng)天晚上,萬辰趴在三樓的小窗邊探出頭，大聲讀起小人書。聲音飄到窗外,飄進(jìn)樓下某扇開著的小窗內(nèi),飄進(jìn)某個趴在窗前細(xì)細(xì)聽著的孩子耳中。

他的童年,永遠(yuǎn)少不了萬辰。

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選擇了不同道路的兩個少年，如今，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一無是處的沈煦，兩手空空的萬辰……

命運，像是會捉弄人般，把他們帶到了同樣的起跑線上。

天光大亮，沈煦緩緩睜開眼睛。

這一次，誰會沖在誰的前面，迎接新的人生。

對萬辰來說，這一次的探監(jiān)，是他始料不及的。

沈煦……

四年多，一千六百個日子的思念。

再見面時，他激動不已。

沈煦黑了，臉上的細(xì)紋加深，他們，都不再年輕。

“沈煦，我……沒想到你會來。”

在來的路上，沈煦想了很多。該如何打招呼，該說些什么，要勸他嗎，驕傲的萬辰，從天堂跌到地獄的萬辰會愿意聽那些說教的話嗎？

他們，明明熟悉了十幾年，卻沒辦法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那樣交談。

“嗯，我出來幾天了，暫時住在你家。”

萬辰點點頭，“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留在這里嗎？”

沈煦：“我還是回T市，繼續(xù)經(jīng)營那家小店。我這個人沒什么大的志向，也很滿足這樣的生活。”

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不同的人。

萬辰垂下眼，“這樣，其實，也挺好。”

平凡的人生，平靜的生活，曾經(jīng)，他以為是最不可忍受的事。

在這里的四年，磨平了他的尖爪，磨光了他的野心。痛苦得快要崩潰的時候，他便躲到圖書館里，用那些枯燥乏味艱澀難懂的文字消蝕掉他最后一絲不甘。

他沒有爭取減刑或假釋，在富家還有一絲氣息的時候，在這里，對他，對沈煦來說都是相對安全的。

直到三個月前，掌控S市半邊天的容景宣布破產(chǎn)，富家老爺子去世，富家的其他子女相繼入獄后，他知道，自己和沈煦終于獲得了自由。

容景的諸多產(chǎn)業(yè)被BIC和柯家瓜分，因著政績文璇的父親更上了一層樓。

康林上個月來看他時笑說:“人人得利的事，可你呢，萬辰，明明到了坐擁天下的時候，你在哪兒？”

萬辰什么也沒說，康林追問了一句，甘心嗎？

“四年前這一句甘心嗎，也許你可以輕易的回答上來。可現(xiàn)在，你計劃的這一切實現(xiàn)了，最大功臣的你，卻只能待在這堵高墻里。你還能輕松的回答我一句，甘心嗎？”

當(dāng)時的萬辰，回答不上來。

可這一刻，當(dāng)沈煦平安的站在他面前時，他想，他已經(jīng)能回答這個問題了。

平凡的人生，平靜的生活，其實，也挺好，只要陪在那個人的身邊，就夠了。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卻用了近四十年的時間才領(lǐng)悟到。

虛度了這么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大圈，他們，回到了原點。

這一次，萬辰，不會讓自己再錯過。

沈煦：“李姨她，很不放心你，萬辰……”

萬辰點了下頭表示明白，“我知道，以后，我不會再惹事，會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

沈煦略有詫異，他以為萬辰是因為自暴自棄才在監(jiān)獄惹出事端，卻沒想到他會這么輕易說出這番話，“你能想通就好。萬叔他，還是擔(dān)心你的。”

他們平靜地聊著，這么多年的分離，好像成了一眨眼的事。

萬辰提起了柳宣，她在那邊過得很好，年初的時候，和一個當(dāng)?shù)厝私Y(jié)婚了。是個小學(xué)老師，人很和善。

最近，聽說懷孕了，雖然出于安全考慮沒有拍照片，但是傳話的人說柳宣一臉幸福的表情。

最后，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見到沈煦。

萬辰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對面的男人，“聽到柳宣的消息，我終于能明白你當(dāng)年所做的事。柳宣活著，活著，就看到了希望。”

這一刻，沈煦眼眶竟有些濕潤。

柳宣，再一次感受到幸福的柳宣。

這一切，太不容易了。

他用親身體會告訴柳宣，再撕心裂肺的痛，再生不如死的苦，都敵不過時間。

上天不會對一個人一生殘忍，只要撐過那一刻，只要堅強地活著，就會看到希望。

沒有被打敗的柳宣，努力堅持下來的柳宣，終于找到了那希望。

萬辰抬手撫上隔著他們的這面玻璃，似想要抹去他心上埋藏多年的傷，“沈煦，對不起，傷害你這么多年，如果，如果我說我愿意放棄一切讓時間回到過去，你相信嗎？沈叔、林姨，很長時間，我都怕提起這兩個稱呼。因為，這道坎，連我自己都過不去。更何況，是你。沈煦，我，想彌補。用這剩下的全部人生，彌補當(dāng)年的錯，彌補你這么多年的苦。還有三個月，我就能出去了。沈煦，請你，等等我。”

走出監(jiān)獄，沈煦回過頭，望著那扇緊閉的鐵門。

萬辰的話仍響在耳邊，那一句等我，像沉重的大石壓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