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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珺林擦去唇邊血跡,滿眼皆是溫柔情意,“阿辭出生在青丘合歡殿,生而愛哭,非本君抱不可。本君一抱她,她便止了哭聲,朝我歡笑,這便是我們的初見!” 珺林轉過身來,面上笑意更甚,“捧在手心長大,于他人或是只是夸張的寵溺,于本君原不過是實打?qū)嵉膶懻樟T了。” “阿辭,便是本君捧在手心長大的。” “之前一萬年如此,往后千萬年,以如此。” 最后話音落下,天雷穿透九幽河,直劈而來。珺林猛地跪下身去,面上卻是求仁得仁的笑意。 他年少得道,歷了君主三劫,不死不滅,可羽化來去。 而如今,他終于惡貫滿盈,有了死去的資格。 但凡有死去的契機,他便可以去尋一尋他的妻子。 他的阿辭啊,神魂俱滅! 他連她的尸身都得不到,連一抹氣澤都抓不住。 于是,每日金烏的第一縷光芒射入九幽河底,他便喘出一口氣,神識清醒,觸感皆在,唯皮rou一點點脫去,至金烏跌落,他便成了一副白骨。然后于夜間再慢慢生出血rou,如此周而復始,乃為天道所罰。 而他,攢著那一點死亡的間隙,去感知尋找他的妻子。 多少年過去了,他半點不曾尋見。 而玟陶,早已在這樣的情境中徹底陷入了瘋癲。她看著曾經(jīng)愛過的男子,在自己面前朝為俊顏暮為枯骨,終于感同身受到他的絕望。 到底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一日,九幽河底來了一個黑袍神尊。 他為玟陶治好了瘋癲,讓她永遠保持著清明之態(tài),然全部的記憶本被抽盡,唯有珺林生死交替,皮rou消長的樣子在她腦海中來回倒轉。 她瘋不了,忘不掉,亦無法死去,唯有絕望和恐懼日夜籠罩。 黑袍的神尊,抱起那白衣少年,如同抱著自己的女兒,送他回家。 后于他耳畔輕言安撫,兩百年前叢極淵上,阿辭一人抗敵,護盡蒼生,攢了無上功德,當有羽化歸來的契機。 如此,珺林方回籠一點意識,熬過剩余天譴,開始漫長的等待。 此時,他的女兒已經(jīng)三百歲,眉眼間皆是她母親的神色。 他教她讀書習字,授她道法武藝,日子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青丘之地,受他氣澤調(diào)伏,止了風雪,重新花開四季,清風暖陽。 諸神感慨,那個端方溫潤的君主又重新活了過來。然,唯有近身的掌殿使洛河,只覺一股莫名的惶恐,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更多的時候,珺林都在千白塔休憩,將年幼的女兒交給洛河護著。 偶爾小帝姬亦會扯著洛河袖子,嘟著小嘴委屈道,“父君又嫌小唯笨了,他說按著進度我該入道了。” “洛河,你說父君是按著誰的進度啊?便是外祖父都沒這么聰明的!” 洛河望著那高入云霄的白塔,只得揉著孩子腦袋安慰道,“小唯很厲害了,再努力些便是。”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千年,洛河終于發(fā)現(xiàn)珺林的異樣。 那是唯合的千歲生辰,本該盛宴舉行。然所她之生辰便是她母親的死忌,孩子乖巧早熟,從懂事起便自己廢除了這一禮節(jié)。 往昔自也沒什么,這日珺林卻完全不對勁,他將唯合圈在身邊,從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如此三日不曾離得半步。 洛河陪侍在側,終于忍不住淚目。 他記得,西辭便是在一千歲生辰那年,離了他三日,落入賊人之手,被拔了逆鱗。 這樣后的一天,從來被捧在掌心的帝姬卻非扔出了合歡殿。 洛河尚且來不及扶起孩子,只見珺林已經(jīng)從殿內(nèi)走出,滿眼赤紅地看著她。 “你做什么,將孩子嚇成這樣?”洛河抱起唯合,也懶得顧什么君臣之禮,只沖著他吼道。 “父君,小唯錯了,你別趕小唯走。”孩子掙脫洛河懷抱,撲向珺林抱著他的腿。 珺林沒有看他,只合了合眼道,“送她去七海,無召不得歸。” “你在說什……”洛河還想發(fā)火,目光猛然間落在他右手上。 那只手抖的厲害,手中握著的是一只被截成兩段的金粉眉焉筆,而唯合額角已然多出一片花瓣。 “我不能再養(yǎng)她了,帶她走!”珺林合著眼,再次出聲。 至此,珺林避世千白塔。 除了每隔百年的朝會,方才出塔,其余時間諸神已經(jīng)見不到這位少年君主。他偶爾也會出現(xiàn)在杏林中,摘一盆杏子,然后捧回塔中慢慢吃著。 又十年,百年,千年,時間與他,早已沒有了紀年。他甚至已經(jīng)不怎么會說話,難得開口,亦覺喉間干澀。 直到有一日,他在塔頂小寐,忽聞龍吟之聲。然睜開雙眼,卻什么也不曾看見,聲音亦消散開去。 他未曾想過是幻覺,他的阿辭,歷了功勛攢了功德,一定會回來的。 又數(shù)年,他于八寶池沐浴,聞得流桑花冷香四溢。遂將自己緩緩浸入水中,直到無法呼吸,方重新付出水面,然花香依舊。 翌日,他從七海接回唯合,撫過她同她母親一樣的眉眼,啞聲道,“對不起!” “小唯陪爹爹一起等母親回來!”孩子踮起腳尖,同樣撫著他的面龐。 第二年,是唯合六千歲的生辰,珺林設千禧盛宴,七日流水。 青丘城門再度打開,君殿屬臣往來迎客。 卻不料,生平第一次過得生辰的小帝姬不僅沒有半分歡顏,竟是嚎啕大哭,一路直奔珺林而去。 “發(fā)生了什么,告訴父君!”君殿內(nèi),白袍君主俯身給她擦去眼淚。 粉妝玉砌的孩子,邊哭邊道,“小唯的玉冰白兔被搶了。” “青丘之地,誰敢搶你的東西!”珺林蹙眉道,“洛河不是一直陪著你嗎,他人呢?” “別提他了!”唯合哭得抽抽搭搭,卻仍不忘鄙視道,“他不僅沒幫著小唯,他、他都朝著那人跪下了……” “那人說,玉冰白兔是她的,還說全天下的圓毛都是她的……” “父君……” 唯合這才回過神,君殿之內(nèi),哪還有她的父君。 至青丘君殿往城門數(shù)十丈的白玉道上,八荒的屬臣,七海的來使,皆朝著城門口跪著。 珺林在那襲背影三丈處停下。 “阿辭!”他叫得平靜而篤定。 那人轉過身來,一身雪衫月袖,額角金梅閃爍,正垂眸撫著懷中白兔。 “是我!”她抬起一雙杏眸,“師兄,阿辭回家了!” ——天地如此蒼茫,時光如此寂寞,我又如何舍得,留你一個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