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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紹卿這段日子心有忿忿,到了今日終于忍不住了,只想與宋景儀當面對質,并未深想,此時宋景儀這么一問,他倒是臉上背上均是一熱,不知如何作答。宋景儀也不待他回答,見他面上凝滯,步步緊逼,“那我便將我意如何講給你聽。”“我想你斷了對那人的念想,我想你身邊再無玉齡之流,我想你拋卻新仇舊怨,我想你與我長相廝守。”“我這回可清楚了?”宋景儀一連串話語劈頭砸來,句句分明露骨,大膽至極,只聽得葉紹卿如雷炸耳,竟是僵立在那難動分毫。宋景儀看了他片刻,最后勾出冷冷笑容,“你若答應了,明日我便不走。”葉紹卿腦中隆隆作響,怔怔地望著宋景儀。他眉眼如畫,唇角如此一揚,越發(fā)昳麗動人,只是眼中無甚波瀾,如千里冰封,寒霜覆野。葉紹卿竟覺十分陌生,又無端生出驚惶來,不因宋景儀此時冷然之態(tài),還因自己心中劇烈搖擺,無法思索的同時,竟還荒唐地泄出幾絲竊喜。葉紹卿是頭一次嘗到什么是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本能提醒他萬萬不可細想,一旦想了,怕是要萬劫不復了。宋景儀將他臉色數變全看在眼里,似是早有所料一般輕輕將目光轉開了去。他從袖中掏出帕子,低低道,“日頭越發(fā)毒了,葉大人莫要中暑,早些回去更衣歇下吧。”葉紹卿如被抽了魂,只是把伸到眼前的那只手里的帕子接了,方覺自己已是滿頭大汗。“景……”宋景儀淡笑著搖搖頭,轉身回房。葉紹卿這才后知后覺地摁住胸口,那里居然沉沉作痛。日光傾城。依舊是高聳城樓,百官齊列。一迎一送,此間不過匆匆數月。只不過這一次,宋景儀站在葉銘修身側,銀甲紅纓,英姿勃發(fā)。皇帝與將軍之間仍是那些老套的過場言辭,葉紹卿分毫沒有聽進耳中去,他站在皇帝身后,只是怔怔盯著宋景儀看。他迎著日光清晰俊逸的眉眼,一啟一闔的嫣紅嘴唇,白凈得找不見一點即將戰(zhàn)場廝殺的狠戾。響在葉紹卿耳邊的,是宋景儀昨日在院中對他說的那番話,翻來覆去。葉紹卿摁著城墻,那墻磚粗糙,硌得他手心生疼。直到眾人三呼萬歲,葉紹卿恍然回神,便見宋景儀翻身上馬,與葉銘修比肩而去。那日他閉口不言,低眸不視,今日他享君王厚望,沐萬人景仰。那日我眼中無他,今日他目中無我。確是截然不同了。“可還無礙?”葉銘修壓低聲音問道,“隨時可叫魏純過來。”暑氣漸盛,宋景儀額角沁出薄汗,他搖頭,“再走一段吧。”即便已出了城門,宋景儀卻仿佛仍能感到葉紹卿的目光粘在自己背上,比那日光更熱上幾分。他心中竟有些嘲諷,既優(yōu)柔寡斷,又何必貪心癡望。久不騎馬,孩子在腹中連連作動,宋景儀伸手壓在腹上,隔了層衣與厚重的鎧甲,摸也并摸不出什么來,只是小東西好似感受到宋景儀掌心的溫度,慢慢安靜下來。葉銘修察覺他的動作,又道,“此次北上,可是不打算再回金陵了?”宋景儀手依舊貼著小腹,淡笑點頭。唯有葉紹卿不知,他二人這一別,一人盼再見,一人決不見。殿內角落立著長腳銅鑒,里頭盛著冰塊。婢女續(xù)了香,恭謹無聲地退下去,整個殿內竟沒有留一個下人。一人負手立在豎屏之前,墨色薄衫貼身勾勒出他長腿蜂腰,袍尾金線繡蝶籠團花,將那袍子的沉悶掃去,生出些艷麗高華來。那豎屏之上卻不是花鳥山水亦或好詩妙文,卻是一張戰(zhàn)事地圖。北蒙至大啟,各郡縣道路都分明標出。那男子細細看著,并不做聲。高臺主位,另一人躺在長椅中,一手撐面,一腳曲起,踩在那名貴的錦墊之上。那只腳上的靴子幫極高,幾乎裹住了整條小腿,靴上繡鷹,目露兇光。那人另一只手把玩著一把短短的彎刀,刀鞘上鎖紋鎏金,鑲嵌碩大寶石,華麗非常。刀柄更是雕刻著一個狼頭,怒目呲牙,很是滲人。兩人互不搭話,殿內安靜非常,只有刀子磕碰手掌的微弱聲音。忽而窗邊傳來巨物撞擊的聲響。兩人同時抬頭,那玩刀男子束著高高的馬尾,里頭夾雜細細的小辮垂在肩頭,高鼻深目,十分年輕,正勾唇笑。被盯的那個男子便也笑了,他嗤了一聲,“本王不去,你那畜生認死主。”于是玩刀男子便爬起來,幾步過去打開了窗,一只青灰的巨大鳥兒直沖進來,貼著殿頂迅猛游翔。“附離!”那白灰相間的羽毛落下來,黑衣男子皺眉冷哼。阿史那附離這才將兩指送到嘴邊吹了聲口哨,那鳥旋即俯沖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在他伸出的小臂上。那是只游隼,肩背覆青羽,是以俗稱青燕,腹足則為白羽黑褐橫斑,展翅三尺有余,是草原上有名的猛禽。馴服了此等猛禽作信使的,便是北蒙的新王阿史那附離,與他同處一室的另一人也不必多想,自然是瑞親王周容祈。附離將彎刀拔出割斷細線,從鳥爪上取下書信,抓抓鳥脖子,“好孩子。”那鳥便自行飛去找食了。周容祈也不急,待他先看信報。“果然是葉銘修。”附離舔舔嘴唇,躍躍欲試,“他若不來,好沒意思。”周容祈這才轉過身,邊走過來邊道,“同行的還有誰?”“李高文,宋景儀。”附離似乎對另的人并無大興致。“……宋景儀?”周容祈微微一愣,貼過來低頭看去,果然如此,便牽唇笑了,“居然是他。”“如何,相識?”“豈止是相識。”周容祈生得艷,笑起來越發(fā)妖。附離看了他片刻,挑眉,“漢人說話老喜歡故弄玄虛,你只是半個,竟然也如此。”周容祈好似十分不喜這話,狠狠剜他一眼。附離倒是十分喜歡看他做這種賣狠表情,噙起淡淡笑意。周容祈似乎對他這種陰陽怪氣的做派習以為常,也不再瞧他,“信既已到,我們便再聊聊對策。”“都聊爛了,有什么可聊,陪本汗用飯去。”“這是本王的屋子。”“那也得陪本汗吃。”第十四章牽絲杜馥熏梅雨,荷香送麥秋。原那夏熱剛冒了尖兒,便被連日梅雨澆下,金陵籠在瀟瀟細雨中,煙云淡月,整座城如同沾水琥珀,清亮水潤。葉紹卿很不喜雨季,濕濕悶悶,涼涼漠漠,叫人暢快不起來。宋景儀前腳剛走,這雨倒像是要沖刷他所有痕跡似的。葉紹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