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線條掐入博雅的身體之中，殷紅的血液頓時澆濕了他整只手。

那個晴明的另一只手撫摸著博雅的頸子，幽幽道：“汝也不錯，強大的戰士……”

博雅沒有回他，臉色卻已經蒼白無比。

大天狗站在一片雪白的管芒花之中，一個人徒步走著，這里漫山遍野都是管芒，一只妖怪的影子也沒有，甚至連風都是死寂的。遠處的天空中如同海市蜃樓般，浮現出平安京的模樣，所有的妖怪喜笑顏開，與人類和諧共處，世間再無骯臟污穢之物。

“那是我所追求的大義。”大天狗心想，然而一片雪白中沒有任何人回應他，甚至連風都是吝嗇的。

他張開翅膀飛入高空，視野頓時變得開闊起來，然而一片茫漠之中，除了管芒花什么也沒有。

整個天地都是空的，都歸零了，都變成無。

他飛向更高處，然而看到的是更多的死寂。雪白的管芒如同葬禮上的紙花，遍布天地。

“這不就是你要追求的大義嗎？”有個聲音在嘲笑著他。

大天狗朝那個聲音飛去，什么也沒有。他心中有些氣惱，這是什么家伙，也敢用幻術困住他？羽翼扇動，羽毛如同利箭激射而出，勢必要將這死寂的地方捅成篩子，伴隨則急促清雅的笛聲，管芒花被扇動漫天飛舞。這個空間卻紋絲不動。

大天狗：“……”

他微微蹙眉，而后看到那個一身深色狩衣的陰陽師，與漫天管芒花中朝他走來。

他覺得他只是一個會走動的謊言。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一點收尾，晚上寫。

☆、八歧（完）

他有些魔怔地看著他朝他走過來，而后在他身下站住，仰起頭看他，冷酷的面上露出一個微笑，眉眼和嘴角都是彎的，管芒花在他的周身緩慢地飛著。大天狗覺得自己如墮夢境。

他停在半空中看著，看了很久，沉默不語。

“不下來嗎？”黑晴明對他說，向他伸出一只蒼白得幾近石灰的手。

大天狗的目光黏在那只手上，時間久地似乎能將它盯出一個窟窿。最后他施施然地飛下，握住那只手輕輕吻了一下，道：“是，黑晴明大人。”

黑晴明的手微微一抖，卻也沒有抽回。

“吾知道汝是假的……但至少吾能在此地停留片刻……足夠了……”大天狗喃喃。

管芒花悠悠地飛，天空逐漸從慘白變成溫暖的、無邊無際的橙黃，幽微的天光朝著無垠遠方發散。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因他的到來而重新被賦予了靈魂和生機，微風開始吹動，花香開始浮動。

大天狗握著黑晴明的手，與他一同慢慢地走，深藍如琉璃的雙眸之中，許多復雜的情緒浮浮沉沉。

一步一步踏出去，這地方似乎遠的不見邊際。

如果說浮世繪的大義，是人間再無骯臟污穢，那么在這里，遍布管芒花的地方，與黑晴明度過一生，也算是大義吧。

“主人，吾知道主人不會回答。不過，面對真正的主人，也許吾什么都說不出吧。”他說，風揚起他淡銀色的劉海兒，一朵管芒花落在纖長濃密的眼睫上，雙眼輕輕一眨又順著風飛走了，真正的琦年玉貌、姿容絕色。

黑晴明任由他握著手，安靜溫順得讓人發癢。

“吾常常想，主人用靈魂以靈魂和rou體為代價，想要換取的究竟是什么呢？凡人與我們妖怪不同，相比之下，凡人要的總是更實際一些。或者是長生不死，或者是青春永駐，或者是權勢地位。主人，你想要的是什么？”大天狗牢牢握住他的手問。俊美的容顏上看不出情緒為何。

他向來沉靜過度，很少喜怒于形色，叫人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像這樣將話攤開說，倒還是第一次。

大天狗其實在這里沒什么顧忌，當他看到黑晴明出現的第一眼，心中就有了如何出去的法子。只是他還想在這里待一下，至少問問這個虛假的謊言，他到底想要什么。說出那些對正主永遠也不會說出的話。

他心里還在在意著，那次他問黑晴明是否所作所為真的為浮世繪間的大義時，黑晴明幾乎立刻就回答他是，那個假笑，那句補充的“我騙過你嗎”。

他是真的騙了他。

黑晴明的唇囁嚅著，良久，他才緩緩給出答案：“我想要完整的靈魂，我想要作為人類存在的rou體。我想要做堂堂正正的平安京的陰陽師，而不是永遠被人污蔑嘲笑、踩在腳下踐踏侮辱。”他的記憶輪回道那個漆黑的雨夜，晴明將他生生踹出血，靴尖碾壓著他，問他想不想活的時候眼底的輕視。

那不是他可以選擇的過去。

他甚至不能選擇他的出生。

“我沒有多么宏大的愿望，一開始我的目的便是安寧地度過一生，與晴明一起。后來他將我放逐后，我一心只想殺了他。他違背了他的諾言，我曾經那么相信他。卻被他一次次地背叛。”黑晴明道，一朵管芒花飛到他的臉上，他摘了下來，想了想，走了一步正對大天狗，與他雙眼對視。

大天狗的手還是沒有放開他。

黑晴明笑了笑，雙眸里散發出一股孩童般天真的光彩，他將那朵管芒花插入大天狗的發鬢，襯著大天狗容顏如玉，越發好看。

“我想殺了他，我卻殺不了他。他的心是我出生的地方，他的身體是我曾經居住的地方，如果他消失，哪怕是作為被流放的我，也會煙消云散。”黑晴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多可笑啊，無法選擇出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連一具人類的身體都沒有。我所渴求的都是最平常不過的東西，可是于我而言，要得到卻比登天還難。”

黑晴明轉過身，與大天狗并排，晚霞灑照在他身上，他的目光注視著遠方，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奇異的柔和。

“你那么聰明，肯定猜得到我為什么要用靈魂供養八歧大蛇。”黑晴明道，目光凝視遠方，莫名有些悲戚。

“他許諾了你完整的靈魂嗎？”大天狗問，將黑晴明的手握得愈發穩了。

“不，我與他簽訂契約，他只許諾給我一具人類的身體，讓我這殘缺的靈魂，在平安京能有一處安居之所。”黑晴明說，他的手微微掙扎了下，大天狗還是握著，他便放棄掙扎了。

“放棄復仇，放棄契約，難道就不能過安寧的日子了嗎？”

黑晴明微微一笑：“若是能，我早就將你們都趕出去了，呆在我的庭院干嘛？我喜歡的可是女人，再不濟也是女妖怪，作為一個男人，誰愿意為了活下去，就與其他男人發生關系？”他似乎是極為恥辱地皺著眉，“你看見的我與荒川……如果我不那么做，也許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至陽之日一來，我不論用什么法子，都扛不過那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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