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在家，聽到薛先生來了，他與宋婉芝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隱憂。

    雖然宋婉芝極力掩飾，但顧士元還是從別處得知了明曦不愿意上學(xué)，顧明珠幫著說情的事。

    若非不想讓妻子擔(dān)心，今日早飯時(shí)，他就想好好說一說明曦的。

    后來明曦說，薛先生給她布置的功課，她已做好，要與珠兒一起送給薛先生。

    他見明曦態(tài)度端正，沒有偷懶耍滑的意思，就網(wǎng)開一面，不計(jì)較她不愿上學(xué)、頂撞母親的事了。

    算算時(shí)間，姐妹倆應(yīng)該剛到薛先生那里沒多久，薛先生此時(shí)過來，必然跟明曦有關(guān)，畢竟珠兒乖巧懂事，從不惹薛先生生氣的。

    才上學(xué)一天，就把薛先生招來了，這個(gè)明曦，就不能不給他惹事嗎？

    顧士元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趕緊與妻子一起到正房門口迎接薛先生。

    家長在孩子的老師面前，天生矮一頭，這事兒擱古代現(xiàn)代都一樣。

    等見了人，看到一貫端莊矜持的薛先生臉板得活像誰欠了她錢，夫妻倆就知道這回事情不小。

    “薛先生怎么親自過來了，是不是珠兒曦兒不聽話，做錯(cuò)事了？”

    這邊宋婉芝溫柔客氣地跟薛先生寒暄，旁邊的顧士元已經(jīng)皺著眉頭瞪明曦了。

    “珠兒很乖，從不讓我cao心。”薛先生淡淡道，“我過來是想跟侯爺、夫人說說二小姐的課業(yè)。”

    一句“二小姐”已經(jīng)道盡了薛先生的憤怒，也說明她不再把明曦當(dāng)學(xué)生了。

    “這兩份是二小姐的課業(yè)，一份是昨晚二小姐回家寫的，一份是今早二小姐當(dāng)著我的面寫的。侯爺跟夫人看看吧。”

    顧士元跟宋婉芝忙把那兩張紙接過來，第一張課業(yè)字跡驚艷，既有楷書的端莊又有行書的生動。筆跡行云流水、瀟灑舒展，讓顧士元夫妻倆眼前一亮。若非情況不對，他二人恨不能好好研習(xí)一番。

    此等珠玉在前，待看到第二張紙的時(shí)候，夫妻倆都怔了怔。

    不堪入目，毫無章法，分明新手之作！

    “不會寫字并不是錯(cuò)，沒有人生來就會。”薛先生清清冷冷道，“字不會，可以學(xué)，若品行壞了，再怎么教也沒用。”

    一席話說得宋婉芝臉色慘白，顧士元面紅耳赤。

    “明曦過來！”顧士元壓著怒火，“跟薛先生賠禮道歉。”

    明曦看了他一會，笑了，“我很抱歉讓大家不高興了，但對于她……”

    明曦目光轉(zhuǎn)向薛先生，“我并不覺得自己有錯(cuò)。反而是薛先生，她對我口出惡言，肆意污蔑，應(yīng)該是她跟我道歉。”

    有偏見，故意針對什么的，她無所謂。

    但被人當(dāng)面辱罵道德敗壞她就不能忍了。

    竟然要薛先生跟她道歉，眾人被她驚世駭俗、大逆不道的言論驚著了。

    奇恥大辱！

    這是對她的奇恥大辱！

    薛先生氣得手腳發(fā)涼，一個(gè)字都吐不出來。

    顧士元覺得她這是在造反。

    “放肆！”顧士元的怒火像泰山一樣壓下來，“誰許你這樣頂撞先生、無視父親之命的？”

    “你給我跪下！”

    顧侯爺是體面人，做不來大吼小叫拍桌子瞪眼睛那一套，但他嚴(yán)厲的呵斥已足以把屋中的人給鎮(zhèn)住了。

    算了！

    口舌之爭解決不了問題，她還是用事實(shí)說話好了。

    只是這廳堂里并沒有筆墨，如果沒記錯(cuò)的話，院中左邊廂房就是顧士元的小書房。

    明曦轉(zhuǎn)身就走，干脆利落得很。

    竟然甩臉子走了！

    怎么會這樣？宋婉芝茫然哀痛，用帕子捂住了臉。

    顧士元驚怒交加，腦中嗡嗡作響。

    這孽障！

    “把她抓回來！”顧士元?dú)獾妙^暈?zāi)垦＃鲋巫雍攘钕氯耍斑€不快去！”

    仆婦們早被二小姐的膽大包天驚呆了，聽到顧侯爺喝令才如夢初醒，“是，侯爺。”

    不等慌慌張張地仆婦們?nèi)プト耍麝匾呀?jīng)回來了。

    左手拿紙，右手是硯臺，不理會顧士元的喝問，她徑直走到桌前，鋪開紙，放好硯臺，伸手將頭上簪的青玉蘭花簪拔下來，左手拿著蘸了墨，落在紙上。

    她習(xí)慣用硬筆書寫，就把這玉簪的另一頭做了筆尖，平時(shí)是發(fā)飾，書寫的時(shí)候就是蘸水筆，一物兩用，十分方便。

    墨水落在紙上，在她筆端變成橫撇豎捺勾點(diǎn)折，變成一個(gè)個(gè)與第一張課業(yè)一模一樣的字，字字風(fēng)骨，筆跡飛揚(yáng)。

    薛先生像見了鬼一樣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硬。

    宋婉芝顧不得擦眼淚，任由那淚珠掛在蒼白的臉上，滿眼的不敢相信。

    顧士元也看怔了眼，這是不是遺落很久，只有古籍上才有的“竹梃蘸漆而書”的硬筆書法？

    明曦寫了十來個(gè)字就停下了，能證明自己就行了。

    “聽到別人指責(zé)我，您問都不問我一聲，就給我定罪，我覺得這樣不好。”

    “剛才那種情況，您連解釋的機(jī)會都不給我，我不想頂撞您，所以就自作主張拿了您的紙墨。”

    明曦平心氣和道，“如果有下次，我希望您能先聽聽我說話，也免得您誤會我頂撞您。”

    十幾歲的小姑娘眼眸清凌凌的，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jù)，溫和有禮，哪怕剛才受到那樣大的指責(z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依然能溫潤平和、理智敦厚。

    顧士元面色發(fā)燙，形容狼狽，竟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明曦把玉簪插回發(fā)間，轉(zhuǎn)頭看向薛先生。

    薛先生只覺渾身冰涼，心臟被無形的手攫住了。

    “忘了告訴您，我習(xí)慣用左手寫字，讓您誤會了。”

    她還是那淡淡的語氣，薛先生卻覺得自己像被人扇了幾耳光。

    不是她忘記告訴她，而是她根本沒問，認(rèn)定她作弊撒謊，連解釋的機(jī)會都沒給她。

    若品行壞了，再怎么教也沒用……

    自己的品行是壞的嗎？

    薛先生臉孔煞白，嘴唇發(fā)抖，一腳深一腳淺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顧士元與宋婉芝一個(gè)負(fù)手站著，一個(gè)捏著帕子，都刻意避開明曦的視線，氣氛很尷尬。

    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宋婉芝便硬著頭皮開口，“曦兒……是我們錯(cuò)怪你了，你別生氣。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說。”

    能滿足的他們一定滿足。畢竟是他們虧欠她在先，今天又冤枉了她。

    宋婉芝心頭發(fā)緊，眼神期期艾艾，并不確定自己能得到女孩兒的原諒。

    “我沒有生氣啊。”

    她已經(jīng)證明了那作業(yè)是她自己做的，辱罵她的人也已經(jīng)得到教訓(xùn)掩面而去了。

    她并沒有什么好生氣的。

    “至于想法，的確有一個(gè)。”明曦斟酌了一下，緩緩說，“我還是希望，下次遇到這種情況，爹娘能先聽聽我的說法。”

    宋婉芝跟顧士元都一愣。